陸淺在街一角遠觀著那間頹廢的院子，竟然沒驚動官府，只當是不小心失了火，撲滅了也就罷了……陸淺心中一驚，莫不是……突然想起了方肅陽，昨天他分明看見了大火里的三個黑衣人，怎麼能當做普通案件處理呢？除非……除非……
陸淺不敢往下想，順著青磚的牆漸漸往下滑，蹲在地上滿眼空洞，捕捉不到一絲焦距。
那雙眸子里的難過還深深地烙在她的腦海里，怎麼也拋卻不了。
「參商」之效能有多久她也不知道，可那是師父給她的，總不會錯就是……對對對，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眼前這片寧靜又怎麼解釋？沒有道理平白無故燒死了三個人而不過問的啊？
打定主意，陸淺見四下無人，一個閃身便進了這間院落。
三天前她租了下來，因為實在是受不了日日謹慎警惕的疲憊，打算在這兒做個了斷的……可偏偏遇上了微服出巡的方肅陽，這事態一下子就嚴重了，這原本可以被大火燃盡的一切卻在他的面前暴露了個通透。
進到這廢了的屋子里，讓陸淺的臉色更凝重了幾分。這地上，沒有她意料內的三具尸體。這三個人，生死未卜啊。
這懷疑自然就落到了方肅陽身上。昨夜他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像那侍衛說的那般，有意尋死。他是看見了那倒在地上的三個人的，卻不動聲色……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一種大膽的想法在她腦海迅速閃過，嚇得她不寒而栗。
也許……也許……「參商」是個誤會……
不過，這個想法稍縱即逝。做什麼自己嚇自己的事情，也許是刻意瞞下的呢？畢竟皇上到訪，像這種事情，還是不想搞的人心惶惶的。至于「參商」，是從師父那兒拿來的，他總不會坑自己的……
陸淺稍稍穩了穩心神，便覺得自己實在是冒失，此地不宜久留，她還是及早離開的好。
方肅陽這幾日心情十分的差，人也倦怠了不少，朝廷快馬加鞭送來的公文累了不少在桌子上，可他就是沒有那個心情看。
段雲恭恭敬敬的遞了杯茶來，大氣兒也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他，畢竟伴君如伴虎啊！
「茶涼了。」方肅陽冷聲一哼，從牙縫里吝嗇的擠出三個字，隨即將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擱，這便將段雲嚇了個半死。
「屬下該死，屬下這就去換。」說話間便戰戰兢兢的伸手去拿，想要溜之大吉，免得站在這兒討罵。
方肅陽雙目緊閉，手用力的揉了揉眉心，懶聲道︰「算了。那三個刺客怎麼樣了？」
皇上心情不快，底下人就更加謹慎，段雲略一思索，顫聲說道︰「死了兩個……」
本以為皇上會龍顏大怒，誰成想他听完後反倒一樂，唇邊勾起的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讓段雲看得有些失神……皇上還是笑起來好看。
「朕還以為三個都死了呢，看來這剩下的一個還真是頑強啊。」他平靜的說著嘲諷的話，眉間也舒展了不少。心情突然大好，便趁著這時機以筆蘸墨，趕緊披閱奏折，墨色的深瞳不抬，卻讓人感覺到一股壓迫感。「剩下的那一個好好審問，你去吧。」
就這樣，放過他了？段雲瞪大了眼楮，十分詫異，但還是恭聲道︰「是。」隨即腳底抹油，準備開溜。
「等等。」
方肅陽輕飄飄的兩個字讓段雲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顫聲問︰「皇上還有何事要吩咐？」
「把宋瞻找來。」
「是。」
話說如今的宋瞻宋大人那可是春風得意，從寧縣的一個小小知縣連躍數級升任一品大員，自然頗受先皇和當今聖上的倚重，只怕過不了多時，這右相一職也要被他收入囊中，到時與杜明昌杜相爺分庭抗禮，人人都要尊稱一聲「宋相」了。
「宋大人，皇上近來心情不好，您可小心說話啊——」段雲善心提醒，拉拉關系。
宋瞻笑得一臉無所謂，只道︰「多謝提醒。」便舉步往書房去了。這些年同他相識，又豈會不知他的心思和脾性？上位者的心事大多讓人捉模不透，若是連一個侍衛都看得出來，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麼事情。
「臣宋瞻——」
禮還沒行完，就听方肅陽不耐煩的聲音︰「這套虛禮省了吧。」
宋瞻也識趣的直起腰，臉上依舊掛著笑，問道︰「皇上喚臣前來有什麼事？」
「朕煩得慌，想找人說說話。」方肅陽揉揉太陽穴，語調里無限淒涼。
「皇上可是為了昨夜的那場火？」
方肅陽閉目點點頭。那場火，那個人，足以讓他亂了心神。
宋瞻斂了笑，淡聲說道︰「在她的印象里，皇上是忘了過去的，而您也是這般表現的，所以依遠之看來，這樣下去最好。」
「遠之，」方肅陽低聲輕喚，木然的睜開眼楮，飄渺的眼神望向窗外，道︰「可我越發的做不到了，我做不到自欺欺人。」
「您必須做到！攘外必先安內，蒼昱在邊境外虎視眈眈，決不能讓乾景禍起蕭牆，皇上，這個節骨眼，不可打草驚蛇啊！」
良久，方肅陽才無奈開口︰「你說的對。」
「皇上，臣斗膽諫言，您……倒不如將錯就錯的忘了吧，這樣對誰都好。」
聞言，方肅陽只露一絲苦笑，回了四個字︰「談何容易。」
是呀，談何容易。那人的音容笑貌皆已刻入心埋入骨，伴著他的生命，再也無法磨滅。
宋遠之不是不懂情的人，這四個字一出也撼動了他的心。天子如何，到底也是凡夫俗子，左右也是逃不了一個為情所困，為情所苦。
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不過……還是他好啊，老婆孩子熱炕頭……
「皇上，知足常樂。」既然如此，他能送他的也只有這四個字了。「有些人不曾擁有就失去了，可至少您還有過片刻的溫存。」
方肅陽點點頭，卻也不再說什麼了。話是這樣說的，可做起來就難了。
驚蟄天氣，乍寒乍暖。
冷面神醫陸淺在江湖上消失了一年多的時間，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挖地三尺都找不到，甚至一向和她交好的鐵溟鐵盟主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求醫帖累了不少，鐵溟卻只能讓他們另請高明去了。
所以眼下，鐵溟看著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眼珠子差點沒瞪下來。
「陸、陸淺？」鐵溟嘴角一抽，心想這是夢嗎？
「鐵大哥你用得著這個樣子嗎？就跟見了鬼一樣。」陸淺苦笑，徑自往一邊坐了去，大大的喝了口水。
「不是……你、你這一年多去哪兒了？」
陸淺眼珠一轉，道︰「師父有命，我到塞外采藥去了。」對外，就是這麼宣稱的。
鐵溟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冷聲道︰「你不想說就別說，犯不著騙我，采藥去，鬼信啊！」
陸淺干笑兩聲，賠著不是道︰「別生氣嘛鐵大哥，我知道你替我圓了不少謊，這不我剛回來就奔你這兒來了嘛！」
鐵溟的師父和蘇虞是知交好友，鐵溟更是帶著陸淺玩兒大的，一向都把陸淺當妹妹看，自始至終都寵著她慣著她，眼下她這麼輕易就承認了錯誤反倒不好讓他生氣了，再說江湖兒女，行蹤不定也是常有的事，興許她真的有什麼不能說的緣由呢！罷罷罷，甩了她一個白眼，這事兒就算了了。
「你來的還真是個時候，後天是城兒的滿月酒，留下來一起熱鬧熱鬧吧！」
陸淺一拍腦門，道︰「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鐵大哥已經是當爹的人了，忘了忘了，我應該先說恭喜的，重新來重新來。」
說話間陸淺已經跳至門外，然後一本正經的走進來，抱拳作揖︰「鐵大哥，恭喜恭喜，另外努力努力，爭取今年再添個小壯丁。」
鐵溟再甩她一個白眼，低頭竊笑，這個陸淺啊，還是哪麼沒個正型！
「不生我氣了？」
「你這丫頭，想讓人氣也氣不起來。」
「對了，怎麼沒見葉大老板？」
「子賢這兩天在杏花酒肆壓陣呢，他都自顧不暇了，哪有時間來這兒啊。」
陸淺瞪大了眼楮覺得此事萬般不可思議，問︰「葉大老板手眼通天，居然能有事情讓他焦頭爛額，不簡單不簡單。」
「你也別在這說風涼話，子賢平日里雖與你斗嘴，但終歸是關心你的，得空你去瞧瞧他吧。」
陸淺謹遵鐵溟的教誨，急忙點點頭道︰「我這就去看他！看他是怎麼個狼狽樣。」說話間便跑出了門。
留下鐵溟一個人搖頭又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