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五十四章 不見故人還

作者 ︰

第二天陸淺和酆遲誰都沒有提昨晚的事兒。人就是這樣,兩個人若是還要相處下去面對不愉快的事情就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忘掉,即使忘不掉也找裝作忘掉。這樣裝著裝著,假的也成了真的。

蒼昱不似乾景那樣,囊括著北方的豪邁大氣與南方的溫柔婉約,只是單調的一個質樸爽朗,在蒼昱的國土上滋長了千百年。可蒼昱的地貌卻不遜于乾景。這里有無際的草原,黃沙磨斷的古道,高不可攀的雪山……所有的景物又在無聲的配合,向來者展示出一份塞北的蒼茫廣袤,渾然大氣!

馬蹄下的幽幽谷道穿關而過,遠處的山川埋在黯黯的天色里,時隱時現。陸淺早已換上了蒼昱的勁裝,騎在馬上,端的是一副颯爽英姿。

都城已至,舉目驚詫,整座城竟是一抹化不開的紅色。像極了日落時在天邊鋪就的紅霞,絢爛奪目。

「這是……要辦喜事嗎?」。陸淺一路行去,家家戶戶都是紅綢裝點,紅燈高懸。被這場景驚在一處,話都說不利落了。

酆遲也十分詫異,慌忙下馬逮了路上的一個行人詢問,回來後樂滋滋的道︰「是太子殿下要娶親了!」

「誰家的姑娘呢?」

「是相天將軍的妹妹相眉!」

「長得漂亮嗎?」。

「那是自然,貌若天仙呢!」

「比我如何?」

「……不好說。」

「為什麼不好說?」

「因為說不好……」

嘿,這些日子他倒學會耍嘴皮子了!

陸淺悄無聲息的回了王宮,放任酆遲向他的主子上官昊回稟消息去了,自己則拒絕了宮女的幫忙,一個勁兒的收拾兩大箱書,這樣忙忙碌碌一個時辰終于有人來傳口諭,說王後娘娘有請。

將藥箱放在床頭櫃子里,整整儀容便隨那人到了鳳鸞宮。

果然,蒼昱王,王後並太子一家三口都到齊了,又是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陸淺進了宮門一時無言,便靜靜的垂首站定,盯著自己袖子上的雲紋圖式發愣,尋思著怎麼開口。

「怎麼,出去野了一趟連見長輩的禮數都忘了?」蒼昱王模模胡子,眯著眼楮問。

「我要是問了,您不又得生氣嘛!」

「那你就不能順著我們的意思說?非得觸著逆鱗?」蒼昱王一拍桌子,心道︰怎麼讓這個丫頭叫個人這麼難啊!不過好在她這次回來還猶豫了這麼一下,要是擱以前不假思索的就是一套什麼「參見大王王後」之類的禮數,非把他氣死不可。

陸淺抬起眸子,可憐兮兮的望著一旁站著的太子,看的他心里不忍,也不得不站出來替她說情︰「父皇別急,這事兒還得慢慢來,急不得。」

「你就由著她吧!」

上官軒鴻苦笑︰「她是兒臣的妹妹,自然是要慣著的,再說一直放縱她的還不是您嘛,嘴上說的厲害心里還不是寵著她。」

陸淺將視線投到別處,裝作不經心的樣子。

「你——」這個兒子,真不給老爹面子。這還沒娶媳婦呢,要娶了還得了?

鳳漣王後抿唇而笑,早就上前拉住了陸淺,仔細打量了一番,道︰「瘦了,定是趕路趕得及了吧,你父皇也真是非得定什麼三月之期,瞧,這將養回來又得些時日呢!」

陸淺看看王後,再看看大王,然後看看一直笑而不語的太子,道︰「酆遲,沒跟你們說嗎?我到底是誰這世上沒有人知道了。」這句話一說,氣氛整個凝重了起來。

酆遲自然是跟他們說了,不過他們更在意的是陸淺的舉動,她已經斷絕了和乾景的一切,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嗎?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這個舉動都已經讓他們欣慰不少,至于這個身世什麼的?何苦那麼在乎呢,血脈親情本是天性,依舊逃不過一個緣分。

「你是上官寒露,這點連你自己也開始相信了不是嗎?」。在一陣沉默之後,還是由鳳漣開口,一針見血。

不是開始相信,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相信了,只不過那時因著方肅陽,不想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不得不欺騙自己。當初,乾景和蒼昱,方肅陽和面前的這三個人,她選擇的是方肅陽。

不是乾景,是方肅陽。

她只想他好。

沒有什麼可狡辯的,這張臉很明顯的就是承了鳳漣的底子,左肩後的這枝梅花他們也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還有這隱疾。

只是……「容我,再想想。」陸淺躲過三個人的眼楮,眼神卻根本找不到聚焦點,反倒顯得慌亂緊張。起碼這個舉動,讓他們三個人寬慰了不少。

而此時的金陵,便又是一番景象了。

先帝南巡時建造的行宮經過翻新,到也不失皇家風範。方肅陽出行,一切從簡,深得民心。

在金陵已經逗留了一月,南方的大部分官員都到金陵述職,方肅陽每日接見的官員不計其數,上的折子和京城里快馬遞過來的急報絲毫不比在京時少,反倒沒有時間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這一日宋瞻剛從議事廳出來便被段雲請到一邊。

段雲四下探頭,確定這個園子的角落並被為人注意,這才又靠近了靠近,抱拳道︰「宋大人,有一事還得先請您幫著給拿個主意。」

宋瞻眉頭一簇,說︰「可是那刺客的事兒?」

段雲眉眼一亮,壓低聲音道︰「大人所料不錯,正是那刺客的事兒。經調查,這刺客所用的器具也都打上了蒼昱的標記。」

宋瞻眉頭蹙的更深,說︰「有那個刺客這麼傻,殺人還暴露自己的身份。」

「大人所言極是,經屬下多番查探,此人竟與杜衡杜統領過往甚密……」

「杜衡?」杜衡是四王爺方肅寧的心月復愛將,自打方肅寧封了將軍王,又平了西北一帶的流寇便以邊防要務為重,禁衛軍統領一職便也順理成章的交給了杜衡,可眼下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戲?杜衡派人刺殺陸淺?

「另外屬下懷疑那女子的身份不同尋常,便也調查了一番。」

宋瞻心中又是一緊,三年前的事情早就煙消雲散了,雖然沒用大肆的殺伐來掩蓋那一段事實,可宮中上下禁口,更是將人來了個大換血,如今這段雲行事謹慎,難免不被他查出個什麼,到聖駕前一回稟再生出什麼ど蛾子,他可不能保證那個人能心平氣和的听人回稟陸淺的一舉一動。

宋瞻上前一步,與他湊得極近,袖中的十指緊緊交握,問道︰「可曾查出什麼了?」

「這女子死了,好像是死于江湖仇殺。所以屬下想可能那幾個刺客也同她有仇吧,畢竟這些事在江湖上都很常見,但是又想不通杜統領究竟牽不牽扯其中,您說這可要我怎麼回話啊,陛下這兩天心情還不好,宋大人,陛下一向器重您,您幫我出個主意……大人,宋大人?您在听我說話嗎?」。

宋瞻恍然驚醒……額上一層細密的冷汗,指甲深陷在掌心里,但還是抑制不住從唇間流出的聲音︰「你方才說……她死了?」

「是啊,好像就葬在金陵城郊呢!」

「什麼時候的事?!」

「不久前。」

下一刻,宋瞻緊緊的抓著了段雲的袖子,用近乎瘋狂的低吼聲喊道︰「帶我去!」

「……好、好。」

這岸邊是成片的柳樹,柳花隨風舞動,可宋瞻心亂如麻,眼見這景更是心煩意亂。

剛才段雲說什麼?死了?誰死了?是那個整日與他斗嘴為樂,傾心于當今聖上的人?是那個古怪精靈,生性涼薄可偏偏親近于他和翠紅的人嗎?是那個不肯輕易替別人看診卻為他尚在月復中的孩兒取名「回雪」的人嗎?

是嗎?是你嗎?陸淺……

宋瞻絲毫沒有自己的意志,一路上只是渾渾噩噩的跟在段雲後面,覺得這條路漫長倒像是走不到頭一樣,而即便是走到了,迎接他的也是一片黑暗。抬眼環望,只覺得這江南的煙柳,糾纏了太多的是非。過往的,現在的。

「大人,就是這兒了。」

抬眼,石碑上書︰陸淺之墓。

宋瞻只覺著腦中轟然一片空白,像再次被雷擊到一樣,五髒六腑三魂七魄全都被掏空了,兩眼一抹黑,腳下虛浮無力,身子不由得跟著晃動了一下,段雲急忙上前扶住,見他這般失態的模樣心中雖然生疑,可也不敢多言,只是喚了他一聲「大人」,喚的他神智清明。

「大人——」

宋瞻急忙將渙散的衍生收回來,盛在墨黑色的眼眸里全是哀傷。他擺擺手,用細弱到不可聞的聲音道︰「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青草蔓蔓。這座孤墳在這如畫的風景里倒不覺得多麼突兀,反倒是渾然天成一般……宋瞻猛地搖了搖頭,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這里的景色再美,可是底下的人埋的是陸淺啊……

宋瞻緩緩的走上前去,蹲在墓碑前,手指順著那狷狂的字跡,在凹下去的石碑上一筆一劃走著,然後腦海里就又浮現出陸淺的靈動容顏,或喜或悲,或惱或怒,或倨傲或乖巧。

「是你嗎,陸淺……是你嗎?」。你怎麼會躺在這里?陸淺不是江湖里的一尾魚嗎?不應該自在暢游,笑傲天地的嗎?又怎麼會在這黃土之下這樣的恬靜安然,同這柳岸融為一處,埋骨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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