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一夢六七年 第二章 奕奉

作者 ︰ 顏辰景1

這一路北上,我也不知何時才能到達。問了隨從,答曰︰最快也要兩個月。我由衷地感慨此時的交通工具,傷不起。若是坐了飛機,到那應該趕得上晚飯。進入安徽境內時,我正因路途費時嘆著氣,忽然听得一陣馬嘶,花轎瞬間晃了晃。撩開轎簾,便見到有人來報,說是被打散的捻軍。周身侍衛拔刀將我護了個嚴實。我皺了皺眉,這膽子也忒大了些,皇家媳婦也敢攔截。又听得前面廝殺聲中,隱約有人在喊:「這是愛新覺羅奕奉的新娘,殺了她,看他拿什麼沖喜,殺了她,殺了她……」這畢竟是迎親的隊伍,不是戰場上殺敵的軍人,戰斗力著實弱了點。不一會兒便讓幾個捻軍近了轎前,八抬大轎一個勁地往後退,眼見一個捻軍一躍而起,明晃晃的刀劈開轎前的侍衛,挑斷珠簾,刀間離我脖子不到三寸時卻突然停了下來。我睜開雙眼,只見他胸前一支箭由後背入,貫穿整個胸腔。我看著他手里的刀,向後靠了靠;他看著身上的箭,一口鮮血噴在我身上,委頓在我的轎前。

然後我才看清,在他的身後,一個穿著水碧色勁裝的男子正舉著弓箭,他帶著一個銀色的面具,自額頭至鼻尖都覆了起來,只留出兩片唇,看似涼薄的樣子。我掃視了四周,捻軍已被殺了個精光。「謝謝你救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不用謝。」他調轉馬頭,正要離開。

「哎,你等等,你叫什麼?留個名字,他日我也好謝你。」他沒有理我,騎著馬徑直走了。

難不成是什麼江湖劍客,也罷,人家做好事不留名,我也不好勉強。

這一日我受了驚嚇,隊伍也需得整頓,要不然這樣上北京,有失了他們皇家風範。安徽巡撫倒是消息迅速,連夜前來,曲躬哈腰罪該萬死地自責了千遍誠惶誠恐將我迎入了他的府邸。

晚間時分,我退了丫頭,推開窗戶獨自一人對著那輪明月晃神。忽聞得有笛聲似溪泉泠泠,幽冷清雅,回旋間又如九天瀑布,磅礡浩蕩。我便想上前些,听個究竟,手下搖起輪椅,卻不想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一手沿著桌子打下來,燭台順勢倒地,天干物燥,火苗舌忝著帳幔呼啦啦竄起來。

我兩腿尚不能挪動,身子又被輪椅壓著,手上也使不出半分力來,倒是左右臂骨裂般的疼,連爬都爬不了半步。我才張口喊救命,就有煙霧撲過來,嗆得我開不了口。我猶自苦笑,白日里沒喪命在刀刃下,如今是要葬身在火海里了。命。對于我來說,可有可無。只是這種死法無論是對于蘇州沈薔還是嘉興暮涵,委實不像樣了些。我看著大火逐漸將我包圍,巡撫家丁並著迎親送親的人潑水的潑水,呼喊的呼喊,卻無濟于事。我看著頂上房梁直直地砸下來,也只好從命般的閉上了眼楮。而然沒等到房梁壓身的疼痛,只覺得一陣逆風掠過,我被攔腰抱起,恍惚間看得一襲水碧色長衫在我朦朧意識里晃蕩。

醒來時,已是三天後。我腦子昏漲,已經記不太清前因後果。虧得丫鬟提醒,敲了半天腦袋,方才記得些。到底是自己砸了燭台,差點燒了巡撫府邸,實在羞愧的很。卻不料,那巡撫自以為是怠慢不周,又一次罪該萬死自責了無數遍。弄得我實在不好意思,只好說出了原委。于是,更加不料的事隨之而來,巡撫遂而贊我寬厚大度,是為名門閨秀的風範。這一夸,不要緊,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向北飛至京城皇室,向南送至嘉興宗族。我是真真佩服這安徽巡撫的宣傳水平。反正解釋不清了,也不是什麼壞事,我就勉勉強強受用了。

又十日,我身子已恢復大半,京城傳來聖旨。說是嘉興佟佳暮涵,品性端厚,毓秀柔嘉,途遇匪人劫道,臨危不懼,鎮而有定,是為大家風範。特封為溫敏郡主,以慰其心,更作表率。我握著手中皇卷,天賜的榮耀,抬頭望那一方天地,清王朝已是回光返照,給一個坐輪椅的小女子這般殊榮,所謂以慰其心,安的應該是我阿瑪之心吧。阿瑪手里掌握著整個江南的經濟命脈,若有異心,大清朝半壁江山便沒了。

同來的還有一千禁衛軍,取代了迎親隊伍的吹吹打打,繁文縟節,八抬大轎更是換做了四馬齊驅的金雕玉鸞車。于是乎,只半個月時間,嘉興的佟家新娘,特封的溫敏郡主便抵達了京城。而我這一路上,想的便只有一件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不奢望什麼福不福的,只是鬼門關邊幾次走過又重生,我也想看看這上天到底給我安排了怎樣的命數際遇。

大紅的蓋頭覆下來,我還未看清對方的樣子,便拜了堂。洞房內,他用金稱挑開我的蓋頭,遞我合巹酒。我抬起雙眸,隔著頭上鳳冠垂下的珠簾,看清我夫婿的臉。只覺得手中酒灑了大半,傳旨的欽差,領軍的首領,此刻就在我的面前,就是我的夫婿。

「你……不是重傷在在身嗎?」。

「好了。」

「你……在戲弄我?」

「何出此言呢?我的確曾傷重,幾欲不治,幸得上天垂憐,總算好了。便急急地去迎娶你,唯恐怠慢了你。」

「那你傳旨時為何不說明身份,途中半月之久為何不說明身份?一千將士替你隱瞞,安徽巡撫順你心意,還不是存心戲弄我?」想起這半月來其實日日和他相處,卻渾不知他的身份,就感覺被人監視玩弄了一般,面子上真真過不去,小性子便蹭蹭蹭冒上來。

他也不言語,只是瞅著我,半晌道︰「听聞佟佳暮涵明眸皓齒,桀驁驕縱,從不受半點委屈。又聞你途中遇險,敦厚溫順,方顯名門涵養,我以為是半路轉了性子,原來不過是人前做做樣子罷了。」

「怎麼,後悔了?你娶得這個妻子,不僅脾氣不好,還是個瘸腿。」我扯開裙曼與他看,和上身極不相稱的兩條腿,自腳踝至小腿瘦縮的如同竹竿一般,形狀恐怖。我也不知為何這般激動,只是心里覺得佟佳暮瀟二十余年的辛酸,和沈薔跳南峒山崖的萬般委屈,悉數涌上來,我感覺雙眼處一片水霧。

「我……」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原不過是來給你沖喜的。看來甚有效果。」我揚起頭,飲盡了杯中殘酒。听喜娘說這合巹酒本是清甜醇厚,因用苦瓢相盛,所以浸了苦味。寓意夫妻同甘共苦。可是我混著眼淚吞下,再也唱不出半點甘甜。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帶著莫名的笑意,「合巹酒,你怎麼不喝呢?我們是夫妻了,就算你後悔了,你覺得虧了,你也只能認了,金雕玉鸞車迎我入了你貝勒府,我便是這里的女主人。你奕奉的嫡福晉。永遠你都記住了。」我就這樣揚起頭,望著他,他也那般怔怔地望著我,不知是被我的腿嚇到了,那是被我這番過于直白的話嚇到了。反正我相信,他那樣看著我,定是帶著深深的思考。

良久,他轉身將酒放回了桌上,然後走近我,伸手觸上我的頸口,我本能地向後仰了一仰。他微微皺眉,「怎麼?」我定了定神,回他一個笑臉,由著他解了我的衣扣,退去鳳冠霞帔,只剩得一件紅紗鏤金的五彩鶼鰈衫。他撫了撫我衣衫上的彩蝶,又輕輕將暖絲輕紗覆在我雙腿上。抬頭看我一眼,朝我微微一笑,遂將我攔腰抱了起來,放在百合床上。我突然在一個瞬間感到莫名的熟悉,卻也無從想起。

他替我掖好被腳,立定在我床前。我兩眼看著大紅帳頂上的百合花大朵大朵地盛開,百年好合。既然我已嫁他做妻子,這夫妻之禮我自然還是懂的。然而,我的心里升騰起莫名的傷感,南峒山上的那個人,才是我想托付終生的人。曾今我是那麼純粹的想把自己交給他,為他綻放純潔的赤子的花。然而,到如今,我們不僅成為陌路,而且中間還隔著光陰和空間。淚水悄無聲息,從眼角滾落。

耳畔聲音響起,「其實,你也不滿意這場婚姻,對吧?」

我自知失禮,別過頭去,將眼淚抹了個干淨。

奕奉輕笑了一聲,又道,「「既如此,甚好。」

我再回頭時,帳幔已經落下來,奕奉退了出去。只有一個影子落在帳上,「旅途勞頓,早些歇息吧。」

我與奕奉的新婚之夜,就這樣結束在一句隔著帳幔的客套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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