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一夢六七年 第四章 琴約

作者 ︰ 顏辰景1

我與奕奉之間的關系可以用相敬如冰來形容。我因本就不是此時的人,也就談不上什麼有心無心,日子過得怎樣並不大放在心上。只是奕奉的態度著實那我模不透。有一日,我對他說︰「你若覺得娶了我,全無夫妻的快樂,大可再納兩個側福晉,我是不會在意的。」

他壓了一絲笑意問我︰「你是在試探我嗎?」。

我搖搖頭,極真誠地說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他**若遇到了一個你喜歡的,且喜歡你的女子,大可迎了回來,別委屈了人家。」

他瞅我半晌︰「把你的嫡福晉之位讓出來,才算不委屈。」

我點點頭︰「可以。」

又良久,他道︰「首先我已經遇到過我此生最愛的女子,可是她不愛我;其次,你永遠是我的嫡福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不會再娶任何一個女子,我只會有一個妻子。」

他的這番話,我消化了好久,也沒消化透,他到底是想說娶不到那曾經最愛所以娶誰都一樣呢,還是他委婉地表示已經愛上我了?我皺著眉回道︰「可你總不能讓恪親王這一脈斷了子嗣吧?」

他眉頭皺得比我深些︰「我不是娶了你嗎?」。

我再皺的深些︰「你說過,不會勉強我的。」

他舒展眉頭︰「過往的人和事,放在心里就好,我自不會干涉。」

我也把眉頭舒展開來︰「也罷,我總也不會再有愛情。這樣過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他遂而笑笑︰「那時我以為我和你的婚事是可以作罷的。到底是我太天真了。」

于是乎,在外人看來,我們是比目鴛鴦,鶼鰈情深。但唯有我們自己知道,在彼此的心中各自葬著一個未亡人。

奕奉的那個未亡人,我在一次進宮陪侍慈禧賞花時,知曉了個通透。這些都還是慈禧親口告訴我的。原來,奕奉喜歡的那女子是睿親王的女兒,德苓格格。奕奉的阿瑪恪親王與睿親王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雙雙殉國。咸豐皇帝憐其獨子**,特帶回宮中撫養。德苓交給了當時還是貴妃的慈禧照顧,奕奉便自此跟著長他八九歲的奕欣帶著。本來兩人照著青梅竹馬的情分,又是同命相連,也算是一對璧人。奈何那德苓十五歲時留了一趟洋,兩年後回來,思想得以解放。加上情竇初開,帶回一老外,要求婚配。于是乎,這廂是情意綿綿非老外不嫁;那廂是盼爾歸來非卿不娶。

接著,悲劇便發生了。

據說奕奉和那老外來了場君子之爭。不過,現在在我听來甚是荒唐。兩人背對而立,數三個數後,轉身同時開槍。蒼天大地啊,若他們兩個一起中彈,那德苓不是虧死了嗎?不過從如今的樣子來看,奕奉是贏了。可是他到底贏了什麼,就說不清了。那場君子之爭中奕奉表現的很不君子。據說,在兩人轉身的同時,子彈出膛的瞬間,奕奉委下了半個頭。結果老外的子彈掠過奕奉的頭頂,連道劃痕都沒留下,而奕奉的子彈則穩穩地射入了對方的心髒。

我和奕奉相處了幾個月,總不覺得他是這般卑鄙的人。于是我給他想了三個理由,一個是過于年少輕狂了,歸結為年輕惹得禍;另一個則是他突然想到自己是恪親王獨子,這樣死了豈不是斷了香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歸結為受時代的局限性;最後一個便是貪生,歸結為人性的本能。這樣歸總下來,我又得到一條,就是我有一顆寬厚包容的心。

反正最後是奕奉贏了比賽,輸了德苓,連帶著那些年少的情誼全賠了進去。德苓舉槍自殺,奕奉攔下。他用當年咸豐皇帝作為撫恤的金牌,請得聖旨斂盡老外尸骸,以德苓之夫大清王朝額駙之禮厚葬之。那金牌一共就三次機會,第一次使用就為了這樣一個事。

後來說是德苓原諒了奕奉,卻不能原諒自己。一個心結解不開,繳了三千青絲,一身緇衣,入了空門。

話說到這,慈禧嘆了口氣。

我也跟著嘆口氣︰「可惜了那金牌了。」

慈禧不愧耳聰目明,道︰「你說什麼?」

我轉口吐出話來︰「我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話說回來,我從慈禧回顧這段往事的神情上看出,她是真心憐惜這兩個弟弟妹妹的。

她說道︰「我最不喜那洋鬼子,倒也希望德苓跟了奕奉。那時我還想求先帝,撤了與你佟家的婚約。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罷,縱然奕奉對她用情至深,但終究只于你有夫妻的緣分。」

慈禧說話間,走向我身前,將她帶著金絲護甲的手指輕輕觸上我額頭,我定定地坐在輪椅上,等待她的下文。

「听聞洞庭湖底的夢澤曇花,三十年盛開一次,一次兩朵雙生花,乃世間珍寶。花粉能治百病,祛千痕。哀家今天有幸見識了。如今你們夫妻恩愛至此,哀家也就不愧對了昔年先帝的托付。」

我此時腦子不太靈光,不怎麼喜歡動腦,于是對她說的話便沒怎麼放在心上,又覺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便懶得去推敲。散席後,雲錦推著我在御花園閑逛。我三番兩次的又病又傷,身子弱了些,很是怕冷。于是,雲錦推我至東南角上的「暖香翠」歇息。許是宴上喝了些酒,許是爐中香料燻人,我起初還哼著大學時宿舍自編的室歌,不一會兒竟模模糊糊睡著了。醒來時已經日向西斜,發現身上披了見暖融融的狐狸裘。

雲錦回道︰「剛剛恭親王妃豫福晉路過這里,見您睡著了,怕您著涼,月兌了自己的袍子與您。」

我有些詫異道︰「原是如此。那你怎麼不叫醒我?且不說她予我恩惠,我與她踫見,總是要見個禮的。

雲錦回道︰「是豫福晉不讓奴婢擾醒您。說您很像她的一位故人,還說都是自家兄弟,閑來多走動走動,別生分了才好。」

我記得慈禧說過,奕奉被接進宮後,便由恭親王奕?帶著,奕?大他近十歲,想必是如兄亦如父了。

賞花小酌回來後,我因知曉了奕奉的一段少年情事,竟莫名地覺得佔了他的便宜。于是對他稍微溫柔了些。每晚他回「鐘衡閣「,我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些話與他說。

比如︰「那池中的芙蕖又結了五個花骨朵。」

「天氣漸漸熱了穿這麼多衣服真麻煩。」

「今天那盤水晶蝦餃我就只吃了六個。」

「你看看我秀的這鴛鴦如何……」

他回答得更加有一搭沒一搭,「你真閑。」

「我不熱。」

「那餃子一共就六個。」

「你繡的難道不是鴨子嗎……」

我于是常常發怒,吼道︰「雲錦,抱我上床睡覺,我不要見到這個人。」雲錦嬌小的身子只是俯身輕輕一抬,便把我抱了起來。于是,我更怒︰「雲錦,明個晚膳你不許吃了,女孩子力氣這麼大,不符合形象。」雲錦抱著我站在床邊,可憐兮兮地看看我,又轉頭看看奕奉。當然,她的男主子很是懂得憐香惜玉,趕緊過來把她的女主子接過去……

然而,稟退雲錦,我和奕奉仍舊分房而睡。他常常在外間的暖閣里,吹些柔軟而舒緩的曲子,我听著听著便睡著了。

一日,我問奕奉︰「你每天什麼時辰歇下的,我總不知道。」

他說︰「你睡了,我便睡了。」

我說︰「你以後換些曲子吹吧,我听著听著便睡著了。好沒意思。」

他道︰「我吹的原就是你命名的「催眠曲」,你睡著是自然的。」

我于是道︰「可我不想被催眠了。或者你就會這幾首?」

他用涼涼地眼神看了我半晌道︰「我若沒記錯,有人說等傷好了後,會讓我見識一下什麼叫余音繞梁的。」

頓時,我一杯茶遞到嘴邊又放了下去。雖說我學過幾級鋼琴,略懂一些音律。可這是在清朝,估計彈的都是古箏吧。依著奕奉在笛子上的造詣,古箏上也差不到哪去。這下怕是要貽笑大方了。我心里這麼想著,嘴上卻還死要面子︰「你若真想听我的曲子,下月就是端午佳節了,到時我們琴瑟相合,豈不美哉?」

他一點頭,噙了十分笑意︰「如此,我便坐等佳節了。」

如今連碧螺春都沒什麼滋味了,我干干地咽了一口,道︰「勞你久等,久等。」

我扳著十指計算著,就眼下到五月初五,也就二十余天的樣子,這可如何是好。愁了半天,想來還是先弄一張琴再說。于是喚來雲錦詢問,京城何處賣得好琴。

小丫頭想了一會道︰「京城賣琴的地方甚多,但要說好琴,當屬恭親王府。」

「恭親王府?」

「嗯,恭親王妃豫福晉最善彈琴,宗室各府皆有耳聞。听說恭親王府搜羅了天下好琴。」

恭親王妃,我心下暗思,那次在

御花園承了她的情,也曾送了些嘉信特產並著些小玩意與她。雖不曾見過面,倒也覺著那是個不錯的女子,再加上奕奉與恭親王的交情,我雙眼前亮了一亮,得去拜候一番。遂讓雲錦遞了帖子,急急地敢向恭親王府。

引路的小丫頭並沒有帶我們去客堂,而是引著我們到了一處名喚「裕音軒」的地方。離軒上還有一段路的時候,小丫頭止了腳步,道︰「我家福晉就在軒上,奴婢們不得傳喚,不能進去,福晉您自便吧。」

我對她點點頭,轉眼望過去,見那軒中朱亭里,隱約坐著一個女子。雲錦推著我上前,我看得愈發清晰,果然是一個女子坐在亭中,一手支腮,一手聊懶的呆在弦上,因而不聞絲毫琴音。我到了軒口,她的侍女先看見我,于是上去提醒了她那仿佛正在想些什麼的主子。這時,豫福晉才抬頭望向我。我看見的是一張三十歲左右的面容,點淡妝,襲一件鵝黃色旗裝,外面套了件橘色小坎肩,臉上帶著一絲慵懶和三分倦怠。尚未梳得旗頭,只右起一排佩著四五朵橘黃相間的玉質蘭花,並著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墜下六七屢素色瓖珠的流蘇,晃悠悠垂在耳際。一襲青絲更是如瀑般委在腰間。

「姐姐萬安。」我是貝勒福晉,她是親王福晉,理應我向她行禮。轉而又看她這幅光景,許是我來的倉促,擾了她梳洗。于是又道︰「妹妹冒昧而來,不知是否……「

話未說完,只見她向我擺擺手,輕輕一笑,「除非個進宮朝見,逢年過節,我素來不喜那旗頭,梳得甚是麻煩。」

我心下一驚,果然是極具聰慧的女子,盡可以如此深諳他人心意。

「你且上前坐,別拘著,正好咱們聊聊天。」

我見她溫和大方,舉止間莫名的親切,便也就不再客氣。「其實,暮涵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不急。」她笑笑,轉身對她的侍女吩咐道︰「蘇蘇,你們下去吧,這里不需要伺候。」

我亦向雲錦遞了個眼色,讓她一同退下了。

我兩眼盯著眼前的一張琴,天啊,這麼多弦,要怎麼學啊?我心里有點發毛。

「怎麼,妹妹也喜歡彈琴嗎?」。

「不,暮涵不才,不懂音律。倒是听聞姐姐琴藝精湛,名動皇室,不知是否可以指點一二。」

「指點不敢,但現在正有一首曲子,妹妹可願听听。」

「洗耳恭听。」

只見她十指撫上琴弦,似有一陣清風拂過,揚起她齊腰的長發,伴著那縷縷流蘇蕩在耳畔。我隨著她的第一听音符閉上雙眼,只听得一個個音符飄蕩躍上琴弦,一縷縷音調彌漫開來。突然間,感到心頭一顫;听下去,又是心間一抖;再听下去,只覺得前塵往事洶涌而來……曲子在一個至高點戛然而止。我猛地睜開雙眼,只見對面撫琴的女子撩起那濃而密的長睫毛,瑩瑩眼眶里正劃出兩道長短不一的淚水。

「你,你是……?」我有些說不出話。

「你可以叫我二姐,或者阿遙。薔薔!」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薔薇一夢六七年最新章節 | 薔薇一夢六七年全文閱讀 | 薔薇一夢六七年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