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康舍到達尚都的時候,褚榮率長子褚遠赫、次子褚遠暄和剛滿十一歲的幼子褚遠朔,外加佷子褚遠兆,幕僚政客一干人等,已悉數抵達尚都。
陳康舍到京城第一天先是暗暗觀察調研了一番。
皇帝下詔,將從前大司馬魏陶在京中的府邸修葺一新,換了個牌匾,賜予國丈褚榮。想那大司馬魏陶跟隨胡太後多年,把持朝政,窮奢極欲,建造這府邸足足花了半年時間,陳設排場比當年原常悠的清遠王府還要奢華幾分,褚榮卻想也沒有想便欣然笑納了,一句推月兌之詞都沒有。
從此,在京城中,大將軍府便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地方。朝中官員本已多半是褚榮安排的親信部屬,如今褚榮送皇後入宮,看似要在京城逗留一陣,那求官的,求職的,求升遷的,求外放的,為子佷謀前程的,都約好了似的先備足了禮,前往大將軍府中討到一句準話之後敢有其他活動。
「廊橋之變」後司馬郡離開褚府之後投靠賀歡,紹宗、木齋和柳貴儼然已是褚榮手下的元老重臣,但是三人的命運大有不同︰紹宗還是跟隨褚榮左右,褚榮父子對他的忠心自來不疑有二,事無巨細都要和他商議討論,漸漸地紹宗成為褚榮手下第一軍師,許多事情甚至可以代替褚榮發號施令,就是褚家幾兄弟見到他都要尊一聲「先生」。柳貴因為之前與賀歡交往過密被褚榮察覺,很是冷待了一段時間,卻還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樣,絲毫不以為忤,褚榮見其性情使然,念及多年之誼,便也不將紹宗的屢屢勸說放在心上。而那木齋卻是恃才自傲之人,又兼風流倜儻,功成之後常常有意無意和褚家父子幾人爭風,早早便被褚榮請了一道聖旨發放外地,職餃還在賀歡之下,只是手中尚有萬把兵將。怎麼說總是知根知底之人,褚榮愛才,既防他又用他,便听從紹宗的建議作出安排。
如今除了紹宗和柳貴,新近提拔到褚榮身邊的,卻多是通過褚遠赫和褚遠兆提升上來的。褚遠兆是褚榮兄長的兒子,年序長褚遠赫一歲,因為父親早逝,叔叔褚榮登上當時的酋長之位,族中便有風言說褚榮罔顧手足親情,誅兄奪位。褚榮豁然一笑,可是當年褚榮母親還在世,便逼著褚榮立下誓言,終生善待佷兒褚遠兆。褚榮本也真是一直就將褚遠兆視同己出,刻意栽培,還讓褚遠兆手握重兵,與褚遠兆一起成長起來的褚遠赫褚遠暄兄弟便在父親面前努力表現,論功行賞,如今都分握了一部分權勢,雖沒有褚遠兆的兵權,兩人聯手起來卻也足以和褚遠兆抗衡。
隨著賀歡、木齋、柳貴等親隨走的走,弱的弱,那堂兄弟三人的明爭暗斗就越來越激烈,用足了手段將自己親信塞到褚榮身邊,褚榮卻視若無睹,由著他們胡鬧。
陳康舍來到尚都的大將軍府遞上拜帖的時候,褚榮父子正好進宮面聖去了,褚英娥馬上到了出閣時候,自然不容他見得。
「陽城督使?可不是賀叔叔!我賀叔叔可好!」陳康舍正欲辭去,一個年未弱冠的小郎哥嘻嘻笑著蹦將出來,還未見到人影,先听見清脆歡快的聲音︰「姐姐將千里送予了我,如今它可听我的話兒呢!」
陳康舍定楮一看,那孩子頭上端端正正地戴著潔白簪纓瓖寶束發冠,身穿簇花團銀色袍,外罩湖色隱花紋褂,系著彩絲結穗瓖珠絲帶,腳踏緞面尖頭小靴,膚色白淨,眉目清晰,便知是褚家最小的那一位郎哥兒褚遠朔。
真是個瓖金著玉的小郎哥!他心中兩相對比一番,便覺著自個兒家中服飾素齊滿月復詩書的賀澄勝多幾分,面上卻是極自然地漾起十二分仰敬笑容,和聲道︰「小侯爺有心,督使大人無恙,就是記掛著大將軍和侯爺您呢!」親姐姐入主中宮,皇帝大封褚家,褚遠朔才近被封為永齡侯,這侯爺雖是個領俸虛餃,身份卻是格外金貴,陳康舍不敢欺他年幼。
褚遠朔聞言便仰起臉來,調皮地眨了眨眼楮,脆生生地笑著,露出幾顆整齊潔白的牙齒,揚聲說到︰「只怕賀叔叔記掛的是我家阿姊吧!」聲音雖不甚大,中氣卻十足。
陳康舍一愣,他知道褚府不如賀歡治下那般嚴謹拘束,卻也萬萬想不到褚榮幼子居然就能這麼親疏不分口無遮擋,這皇城之中天子腳下,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也不能就這樣大喇喇地喊得眾所皆知啊。足見如今褚家氣焰已經高漲到了何等地步,只是這孩子卻真是天真未泯。
看著褚遠朔過于白皙的皮膚和略顯文弱的身量,陳康舍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曾經听過幾耳朵的關于褚遠朔的傳聞。成朝女子多在及笄之後便婚配,十幾歲做爹娘,父母子女之間往往就差個十來歲,可每年死于難產的產婦比比皆是。褚榮的夫人生褚遠朔時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原已輕車熟路沒有大礙,卻因為褚遠朔寤生,腳朝下頭朝上,雙手橫亙著不出來,活活疼死自己的親娘。褚榮痛失愛妻,又听產婆子說孩子臉色青紫眼看要沒有呼吸,便厭惡地將孩子狠狠一摔,說道「死了便了!」誰知這一摔卻將一腳踏進鬼門關的小兒郎完完全全地救了回來。
不知是歉疚于心,還是其他原因,後來褚榮對他竟日復一日地溺愛起來,之前其他子佷一起征戰沙場,唯獨這個孩子,每次戰前總是先讓韓伯將他送到安全無虞的地方,年前天下大定才接回褚城大將軍府隨侍在父親兄長身邊。正是因為這樣,不論褚英娥、褚遠兆,還是褚遠赫、褚遠暄,都對這個小弟弟發自內心的,無條件地寵愛著,呵護著。陳康舍之前對這些街頭巷議還半信半疑,如今見他這副模樣,不由信了幾分。
就在此時,一個蒼勁低沉的聲音喝道︰「小侯爺切莫胡鬧,小心大小姐知道了罵你!」卻是韓久和韓秀娘的父親韓伯。
長姐如母,褚英娥對這個幼弟自來疼惜,褚遠朔對她也是敬愛有加。在褚府,能夠這樣訓斥褚遠朔的,也只有自幼就照顧他的韓伯。韓伯武藝超群,賀歡的一身本領全都得自他的真傳,卻不知為何緣故為褚榮管了這麼多年家。他在褚府的地位一直與其他下人不同,褚遠朔對他親近依賴,褚榮對他也特別寬容,柳貴尚且因為與賀歡往來過密被壓制幾分,韓久的父親與賀歡這般關系,卻不見一星半點牽連。
陳康舍與韓伯原就相識,連忙上前見禮,韓伯卻也不偏不倚,穩穩地受了他一個全禮。
陳康舍見狀眼神微暗,卻只是一閃便過,他正欲開口說話,門口傳來一陣喧囂聲,好似來了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