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不歡迎二郎兒回來的還有賀澄。
這幾年,在大儒杜尋和謀士陳康舍的指導下,他的舉手投足漸漸月兌離了稚氣,有了大家風範,到尚都覲見時原常悠見了他都不由得暗暗心驚,只是十歲孩童到底也不足以引起高位者的忌諱,透過他,人們往往看見的是昔日的神武都督賀歡,對賀家的心思便加重了許多。
羅氏只是剛對賀澄提了一句有關于二郎回家的話題,賀澄就把臉繃了起來,冷哼了一聲,俊美的臉上一下子就染上一層逼人煞氣,駭得元娘微微後退了半步。
羅氏便緊緊地抿住嘴不再言語。
她與賀澄不但外貌相似,連性情都非常接近,和氣時沒有什麼,但凡有人觸踫他的逆鱗,便會掀起滔天駭浪。羅氏平日里教育賀澄堪稱嚴厲,但是她知道兒子真正不堪忍受的是什麼,因為那個夢同樣也是她自己不能承受的。
她斟酌再三,輕聲說︰「大郎兒,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幼弟。」她的聲音很輕,口氣也很和緩,和緩得自己都覺得不像在對兒子說話。
「幼弟?!」賀澄嗤笑一聲,看著羅楚君的月復部,也壓低了聲音輕輕地說︰「娘親,這兒這個才是我的幼弟呢——」說完,頭也不回,徑直走了。
那背影如此熟悉,活月兌月兌小一號賀歡的模樣,羅氏只覺得頭昏眼花,喉口發澀。
幾日後賀澄帶來了自己做的小木馬。
羅楚君屋中,元娘和含翠伺候在跟前。
成朝尋常女子到了及笄時候早已經說定了婆家,可是身逢亂世,花容玉貌的元娘業已及笄,賀歡夫婦卻無暇顧及。元娘自來是很有主張的女孩兒,她對自己終身大事卻也不急,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她照常隨侍在身邊,對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令得含翠含香等人常常喟嘆道這般的人兒生生就要被這世道耽誤了終身。
賀澄到門外的時候,只看見挺著大肚子的羅氏靠在床上,含翠捧著托盤隨元娘站著,而元娘端著一碗冰糖紅棗銀耳粥,正輕聲細氣地勸說著羅氏︰
「阿娘,多吃些!」然後一勺一勺地喂進母親的嘴中。
羅楚君吃了兩口,皺起眉頭就想轉過頭去,元娘立即柔聲道︰「阿爹回來,我可不替娘隱瞞,卻要告訴他阿娘躲懶,連飯都不耐煩吃!」
嬌嬌糯糯的聲音惹得含翠夸張地笑呼︰「看看,看看元娘這張小嘴,將來不知哪家俊俏公子才有福消受呢!」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又讓心緒不佳的羅楚君又吃下了小半碗粥。
賀澄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情景,眼神不由亂了幾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終還是提著手中的小木馬沖進屋中。
他小的時候兵荒馬亂,大人無暇顧及這些什物,到了大一點兒他和父親姐姐水火不容,再大點兒的時候已經開蒙讀書,羅楚君心中要裝的東西太多,含翠管顧的事情太多,他至今竟是連木馬彈弓這樣普通的玩物都不曾擁有。
那日與母親齷齪兩句離開之後,他開始認真為幼弟準備小禮物起來,幾天之後便親手做成了小木馬。對賀澄而言,孩童最喜歡的便是小木馬了。他本就聰慧過人,自己雖然不曾擁有過,但是小時候總是見過別人玩耍,卻也只是見過,把玩過,如今他照著記憶,便能做出一個完整的小木馬來︰每一刀,每一刻,都是他親手制成,不假他人之手。
「阿娘,這是我給幼弟做的!」受了剛才情景的影響,賀澄難得地用了邀功領賞的語氣。
羅楚君、元娘、含翠聞言便齊刷刷地愣在當場。
「大郎兒——」羅楚君鼻頭一酸,眼楮就有些濕潤。她從不是愛落眼淚的女子,再苦再難她都會苦苦支撐著,可是如今看見賀澄親手做的小木馬,十歲的賀澄甚至都能勉強騎在上邊搖上兩搖,羅楚君忽然想到兒子是怎樣度過童年,怎樣度過幼年,又是怎樣苦苦掙扎到如今,可這只是十歲的兒子,他真的只有十歲!
賀澄伸出一只手,反手輕輕搭住母親的背,他已經長到羅楚君的眉梢了!
羅楚君忽然悲從中來,一把抱住樂呵呵半擁住自己的兒子,大滴大滴的眼淚就落到賀澄的後背上。
「啪嗒——」木馬摔到了地上,一個腳有些裂了,賀澄渾然不覺。
「阿娘——」他突然啞著嗓子發出嗚咽的聲音,「不要他回來,不要他回來,我會好好對父親,會好好對姐姐,好好對這個弟弟,你不要他回來,娘——」
鬼使神差地,羅楚君應道︰「好,好,不要他回來,我們不要他回來!」
含翠一旁紅著眼看著這母子二人,心中酸澀,難得地不出來打圓場。
只有雙眼通紅的元娘,在听到母親和弟弟的對話之後,雪女圭女圭似的杵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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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二郎兒暫時也回不了家,朝中局勢有了新的變化,打亂了賀歡的全部部署。
就在賀歡到了趙郡,正準備借著對周杜若用兵之名起事之時,「瞬風」帶來了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皇帝和褚榮起了爭執,褚榮命令三軍在趙郡整頓,暫停對周杜若的進攻。這一下放虎歸山,竟然令死角中的周軍死灰復燃,後來竟成為成朝最大的隱患。這是後話不提。
皇帝和褚榮為什麼吵架?原來原常悠雖是無甚實權的皇帝,卻偏偏想在朝政上有所建樹,做個好皇帝,兵沒有,權沒有,他便朝夕不倦覽閱案卷,意圖消弭冤獄。可是百官多是褚榮門生,冤獄十有八九便和褚榮手下有關,可是朝政均由褚榮在離京城不遠的褚城操控,而皇帝左右大臣和內侍全有褚榮安插的眼線,皇帝一舉一動逃不過褚榮的眼楮,褚榮知道後便讓人警告了原常悠幾句,話說得很重︰「陛下貴為天子,卻想做下臣之事?」
就是小泥人都會有氣性,何況原常悠堂堂九五之尊?他怫然不悅,惡向膽邊生,攜著皇貴妃到皇後的宮中借機訓斥了大月復便便的褚英娥幾句。
褚英娥自從做了皇後便隨心隨性得很,如今初孕顯像,更是常常莫名焦躁不安,何曾見過皇帝這般斥責,便頂了兩句回去,用的確實褚榮之前耳提面命的話︰
陛下切莫忘記了,當日是哪家扶助陛下登上大寶,如今又是誰在為原氏守住江山?
原常悠當著闔宮奴侍被皇後如此指摘,竟也不敢當場就治了褚英娥的罪,只喃喃說︰
「皇後生懷六甲,不可受罰,闔宮奴侍伺候不周,令皇後口出囈語,各自掌摑三十。」
這一下可是當著皇貴妃的面打了皇後褚英娥的臉, 里啪啦的掌摑聲響起的時候,懷著皇太子的褚英娥羞怒不支倒下了,褚榮憤而入京……
賀歡看著手下送來的信報,臉上的陰霾越來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