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來到的小人兒拉回了他的思緒，賀歡只看了一眼那孩子便挪不開眼。
那孩子揚著臉跑過來，一雙熠熠生輝的大眼楮燦若星辰，長長的睫毛隨著腳步起伏偶爾垂下，幾乎遮住半張小臉，瓊鼻如玉，皓齒如雪，梨渦淺現，笑靨如花，饒是賀歡看多了美貌，從來也不輕易贊賞誰人相貌，也禁不住在心中贊嘆再三，真是好一副生相！
他緩緩地伸出了雙手……
「你是賀伯伯嗎？」。甜甜的聲音如同天籟，小小的腦袋歪著，澄澈的雙眼看著賀歡。
又是這樣歪著頭！賀歡在激動之余都不由心中一樂，李家教養出來的孩子還真是同出一轍呢，剛才那李棠娥是這樣，如今這孩子也是這樣！
念頭一轉，他才發現不對勁，這個孩子的頭發服飾看著和男孩子無異，那聲音卻分明就是女孩兒，不，這不是二郎兒，不是二郎兒，莫非是……
「次女梓娥和進哥兒一起養在家母膝下，平日里飲食起居都一般無二。」李仲顯笑道解釋，「今日一定又是家母臨時起意了。」
竟是羅老太太干的！李府的羅老太太竟是如此諧趣之人。
賀歡定楮看了李梓娥一眼︰是她！李梓娥！一轉眼這麼大了！
隨在李梓娥身後，一個眉目端正略顯福態的素服女子走上前來，極不打眼，賀歡以為是等閑下人，卻听得她一面笑道︰「進哥兒，還不進來拜見你的爹爹！」一面朝著賀歡施了一個全禮，卻是李仲顯的正室夫人張氏。
賀歡原已經期待地將眼光轉到門口，一時吃驚又起身匆匆回禮，待到發覺自己窘態畢露時，霎時便赧紅了臉，暗付道李府實在不同別處，不能以常理論之。
「阿爹？——」二郎兒真的到了眼前的時候，賀歡已經比較平靜，只是不錯眼地瞧著眼前的孩子，進哥兒，二郎兒。
他長得不像賀歡俊朗帥氣，也沒有羅楚君賀澄的絕世容貌，小小的五官分開來看都不那麼精致，一整張臉瞧著卻是看一次換一個樣，多看幾眼便覺得賞心悅目，臉上那雙眼楮不是劍眉星目，卻晶瑩透亮，活月兌月兌李家人的模樣。只是李家上下，自李仲顯到門房小廝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賀歡從進門到現在都是處在輕松歡快的笑臉之中，可是這個孩子不愛笑，很不愛笑，只很認真地看著自己，叫了一聲「阿爹」之後就不再言語，看來平素也不是喜歡說話的孩子。
這是我的兒子，是二郎兒沒錯！賀歡心中一熱，寡言少語這一點上，兩個兒子都像極了他，尤其是這二郎兒，那神情，那說話口氣模樣，活月兌月兌就是小樣兒的自己。
「進哥兒……」他嘗試著朝二郎兒伸出雙手，二郎兒還是那樣認真地看著他，小小人兒的小臉上有一種看不透的神情，竟也不理會父親的舉動。
滿屋子的笑都好像都掛在了臉上凝了起來。
賀歡心中有愧，也不急惱，從懷中取出元娘做的祛穢囊，柔聲道︰「這是阿姐做給進哥兒的，阿娘和哥哥姐姐都想著進哥兒呢……」
二郎兒將不大不小的眼楮眨了一眨，扭頭去看祛穢囊，好像在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去取。
爹娘兄姐這些名稱對于他來說並不陌生，但是整個李府中只有自己找不到爹娘兄姐。
「你就是爹爹？娘在哪里？阿姐在哪里？為什麼我不在家中？」
「你怎麼不在家中，這兒就是你的家。」甜甜的聲音如同天籟，是李梓娥，清清脆脆，化解了大人們的尷尬，好一個冰雪玲瓏的孩子！
「那是你的家，是你的爹爹娘親，不是我的，我的家不在這兒，為什麼？」進哥兒卻不領情。
最後一句話是朝著賀歡問的。
這一回，連李仲顯夫婦也沉默下來。他們本就沒有兒子，對進哥兒視同己出，老太太更是將他疼到心坎子里去，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們從來也明明白白地讓進哥兒知道，自己並不是他的父母，父母另有他人。
進哥兒自小不多說話，也從來沒有向人問過這些問題。今日第一次見到生身父親，竟然就能夠問出這些要命的話來。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孩子把一肚子的話都藏在肚子里，心思比哪個都要通透，三歲的小人，卻知道審時度勢。
無邊無際的歉疚與自責將賀歡籠得透不過氣來，他心懷天下，從來也不是兒女情長之輩，關鍵時刻就是對長子賀澄也能舉起弓矢，但是現在面對這個從一出生就被遺棄的兒子，心中竟被那番話扯得辛辛酸酸，心底有一個地方忽然變得異常柔軟，他什麼話也沒說，兩大步上前將兒子撈起，緊緊地抱在懷中，良久，良久。
李家的人都悄悄地退了下去，李梓娥臨出門的時候還回頭看了賀歡父子一眼，俏麗無雙的大眼楮蓄滿了淚水，四歲的孩子還不知道什麼，卻敏感地覺察到賀歡父子之間悲戚戚的情緒，她被李仲顯抱著，眼淚滴到了李仲顯肩襟上。
李仲顯悶頭快步向門外走去，一言不發。
日暮西山的時候，賀歡才從李府中告辭而出。他和李仲顯關在杞室中商談了將近一個時辰，又攜著二郎兒去拜見羅老夫人，然後才離開李府。
帶來的貼身隨從在門口等候多時，還是如大神般筆直地站著，紋絲不動。
李仲顯看看這些兵士隨從，再想起賀歡在杞室所說的話，心中便如明鏡似的。
「這天下要安定，還真是非賀興慕莫屬。」他對母親羅氏說道。
羅老夫人便笑罵開來︰「這天下要不要定還能由你說了算？只是這賀興慕看似強硬，實則多情，只怕終究不得正果！直可憐了我那君兒。」
她是羅楚君的親姑姑，關心更多的是羅楚君的終身幸福，不像男人終還是將心放在天下。
從李府的世外桃源出來，賀歡就立刻回到現實的刀光劍影中。
他剛剛和和李仲顯商定的三件事，一是擇日在趙郡起事，事成之後接回二郎；二是一旦失手，請李仲顯尋個妥善去處遠遠送走二郎兒，為賀家留下一條血脈；第三件事也是關于二郎……
二郎兒！賀歡心中牽動︰二郎兒，爹爹怎麼也要將你帶回家去！
可是他來不及想太多。尚未回到城郊的駐軍地的時候，就被「瞬風」黑衣信使半途截住。「瞬風」由崔宇調動，直接向賀歡負責，能夠這樣直接找到賀歡的，必然是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