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骨肉分離痛入骨髓生不如死死去活來的那種痛,劇痛到麻木又慢慢感覺到身體和頭顱分開的那種痛,所有感知痛覺的神經都在躁動沖突宣泄。
「原來死這麼痛,要是我死了就再也不活過來,不,要是我活著就再也不要死了,嚶嚶嚶。」被巨大痛苦沖擊中,禾纈勉強能夠聚攏的一絲神智這樣想。
這種百苦加身又不能減輕一絲一毫的痛苦持續很長時間後,禾纈竟然覺得痛苦漸漸減弱,她好像可以忍受住了,不知道自己是如願以償的死了還是因為痛習慣了才這樣,禾纈試著讓大腦除了感知痛苦以外,分出一點感覺來指揮肌肉,她慢慢睜開了眼楮。
映入眼簾的是金碧輝煌的屋頂,禾纈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痛糊涂了產生了幻覺,于是果斷閉上眼楮。來來來,理智你給我跑出來說說哪里不對來著?作為一個21世紀的好青年,雖然自己躺倒的原因有點難以啟口,細高跟卡到路上的磚縫里重心不穩後腦勺向後砸地下這種事禾纈當然不想說,但是憑常識禾纈也知道,自己睜開眼看到的如果不是天空那也應該是白色天花板。當然不排除昏迷後醒來的她不在摔倒的地方也不在醫院,不過不管在哪里,也不會搞這種金紅相間的故宮式藻井啊。
又再休息了一下,痛苦減輕了些,禾纈再次睜開眼楮。
明晃晃的金色和明艷的紅色仿佛要晃瞎禾纈的眼楮,她目光呆滯地看了半天,覺得這宮殿式的屋頂沒有半點是幻覺的感覺,于是自暴自棄地又閉上了眼楮。「一定是痛得太厲害,出問題了。」她默默安慰自己。至于痛覺為啥會把天花板變成宮殿式藻井這個問題,她自動忽略了。
一陣奇怪的聲音響起,被痛覺折磨感覺不到的手腳剛剛恢復點知覺,又是一陣劇痛,禾纈勉強睜眼側頭,看到自己身上冒出了深紅的火焰。「紅蓮業火?」看了不少小說的她突然想起這個詞。火焰美好寂靜地在她的身上綻放搖曳,禾纈整個知覺再次被痛苦牢牢抓住。
「嗚,痛死了,痛死了啊啊啊!」禾纈想象自己在大叫,她也的確听到了自己的聲音,不過是細細的嗚咽聲,像是初生的小獸。身體上呼應著紅色火焰,緩緩浮起淺淺的白色霧氣,霧氣越來越高,越來越濃,包裹著紅蓮火焰,那血一樣的紅色漸漸變粉變淺變淡,最後消失在霧氣中。這個霧氣像是和禾纈有著某種聯系,霧氣籠罩的地方,痛楚的感覺就會消散。發現這點,她想象著霧氣包住全身,一點一點的吸走身上的火焰。隨著她的想象,痛楚迅速變輕,肌肉好像也恢復了和大腦的聯系,透過漸散的霧氣,禾纈看著手指在自己的指揮下動了動。
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快步走到她身邊。禾纈先看到了一雙白色的布鞋,吃力地扭動頭部順著鞋子向上一直看到走到她身邊的這個白衣人的臉的時候,禾纈再次猛然閉上了眼楮。
「尼瑪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俊美的男的啊,這個說明我一定是穿越了,穿越了啊。」覺得受刺激了,她忍不住嘟噥起來。
「不愧是龍,居然頭被砍下來了還沒死,還能自我療傷。」白衣男子的聲音像好听的鐘聲,厚重中帶了清揚,禾纈一陣恍惚,過了一會才明白男子話中的意思,第一念頭就是想四處看,老實說禾纈真還沒見過砍了頭的龍呢。
「什麼,還沒死?」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一陣快速的移動聲後,禾纈看到一個手持一柄長劍的男子走過來。長劍花紋古樸,劍身清光隱隱,看著就非常鋒利,邊緣有些紅黑的污漬,倒像是剛沾了血。
禾纈才琢磨到這柄劍要是拿去拍賣值多少錢,就見持劍男子大喝一聲,雙手握劍就向著她的心髒處直插下來。
電光石火間禾纈努力向旁邊滾了幾滾,一陣勁風掠過,「叮」一聲,她看見長劍插入地面磚石,劍身不停顫抖,發出嗡嗡聲。
持劍男子連拔兩下,沒有拔出長劍,惡狠狠地向禾纈瞪了一眼。
禾纈先是摔跤醒來就被痛得死去活來,好不容易輕松點,發現自己穿越了,還沒來得及想穿越了該做什麼,就被人追殺,心情本來已經非常不平靜了,此刻被持劍男子一瞪,頓時眼淚就下來了,偏偏發不出大的聲音,連抽泣帶嗚咽,哭得萬分淒涼。
持劍男子沒料到她居然哭了,先是一呆,接著繼續拔劍,只是雙臂筋脈鼓起,倒像是把全身的怒氣都發泄在這個拔劍的動作上了。
「沒有死嗎?」。隨著輕盈的腳步聲,一個梳墜馬髻,綠衣黃裙的美麗少女也到了禾纈身邊,一雙大大的杏核眼看向禾纈的時候,帶著莫名的溫柔和擔心。
不知道為何,看到這個少女,禾纈覺得眼淚更加控制不住地流下來,手指勉強用力,抓住了少女的裙裾,眼露哀求。
「天命已變,今晚殺不了她了。」白衣男子開口說。
「錚」,持劍男子已經拔出了劍,听到白衣男子這樣說,不由大怒︰「胡說,明明龍血已經填滿符陣,我也看到劫火引動,怎麼這龍還能活著?華胥黎,是不是你做了什麼手腳?」
白衣男子華胥黎後退一步︰「天命如何,也不是我能說改就改的。正巧司星也在這里,如果她說時機未過,你還可以屠龍,我絕對不會阻攔。」
殿中響起悠悠一嘆,一個縹緲幽柔的聲音散滿整個空間︰「豢龍玨,星命已改,今晚若是強行屠龍,不僅不能挽回國運,還會觸發天罰。」
豢龍玨听完,神色變幻不定,終于恨恨將劍往綠衣少女腳邊一擲︰「御龍玖,看來這太阿還要由你保管幾年,將承影還我。」
御龍玖向禾纈安撫一笑,手中多了一個劍柄,遞給豢龍玨。
豢龍玨接過劍柄,也不多言,轉身就走了,禾纈听著腳步聲快速遠去,心里一松。
御龍玖拾起太阿托在掌心畫了個咒符,那太阿慢慢進入了她的手掌,消失不見。禾纈看得雙眼大睜,連哭都忘記了。
御龍玖蹲下拿出一塊手絹,擦拭禾纈滿臉的淚痕,一邊擦一邊問︰「還疼嗎?」。她的聲音清婉動听,如珠落玉盤,鶯啼鸝囀。禾纈大是受用,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喉嚨不听使喚,發出嗚嗚低鳴。
「別說話了,剛才傷了喉嚨,看來雖然龍的體質特殊,這麼重的傷也要養幾天。」轉頭對著華胥黎說,「我現在送龍回降嘉宮休息,你呢?」
「一起去吧。」
御龍玖和華胥黎一左一右把禾纈扶起來。雖然還是覺得全身肌肉不太听使喚,但是在一番折騰後,錐心的疼痛感覺不到了,靠著身邊兩人的力量,禾纈勉強站了起來。
她四處打量,只見自己身處一個空曠的大殿中,一圈十二根巨大的柱子高高撐起她先前看到的金紅色畫成的藻井。地上鋪著的青灰色地磚中有約半寸深的凹痕,凹痕綿延相接,在整個大殿的地上形成了一個看著像是她在自己世界漫畫里見過的五芒星魔法陣的圖案,而剛才她就躺在這個圖案的正中。留神看,凹痕里此刻還有紅色粘稠液體,濃濃的腥氣提醒禾纈,這種液體多半是血,她全身頓時爬滿了雞皮疙瘩,整個人開始無法控制地抖了起來。
御龍玖注意到了她的異狀,不敢耽擱,往她前面一站︰「我背你回去。」禾纈正要拒絕,見御龍玖回頭一笑︰「怎麼,不放心?以前我也經常背你,你忘了?」禾纈無法,只有听她的趴在她的背上。
御龍玖看起來裊娜柔弱,實際上背了禾纈也能走得飛快,她們出門時候,禾纈回頭見星光下門上懸的匾額是紫垣兩字。
三人在幽暗星光中沿著宮牆左穿右插,禾纈一會就分不清是向哪邊走的,最後終于在一個宮苑前停下,宮門上降嘉兩字雖在黑夜中也能看得清。
「宮門關著,你先翻牆進去吧。」御龍玖輕輕對華胥黎說。華胥黎點頭,退後一段距離後連跑帶縱上了宮牆進了宮苑。一會兒後,宮門開了一小半,華胥黎示意她們進來。
御龍玖背著禾纈熟門熟戶地走到龍的寢宮,將禾纈放到床上,見她雙目閉著,像是睡了過去,不由笑了起來︰「折騰一夜,虧它睡得著。嗯,我也想去睡了,你呢?」
華胥黎嘆口氣︰「現在回去萬一驚動人不好,我在這里將就一宿吧。」
「行,外間有個小榻,我剛才看稱心如願也沒在那里,你干脆在那里歇下。」說完御龍玖呵欠連天地出去了。
華胥黎側耳細听,等御龍玖的腳步聲遠去後,他十指劃動,口中默默念誦,很快在他和龍四周布下一個隔音的結界。然後他看向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人問︰「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听得禾纈內心打鼓,她剛穿越過來就遇到那麼多事還經歷了命懸一線的時刻,這個人這樣問不知道是凶是吉,她干脆繼續閉目裝睡。
「我知道你醒著,若是不回答,我只有認為你是為禍人間的妖孽,將你斬殺了。」華胥黎話音剛落,禾纈立刻睜開眼楮,小聲說︰「我不是妖孽,我也不知道怎麼跑到這里來的,不要殺我。」
華胥黎並沒有答話,一雙眼楮上下打量禾纈,看得禾纈渾身不舒服,說︰「你別看了,要是能把我送回去,我謝謝你,我也不想莫名其妙來這里。」
「那你先把之前你的情況說一下。」華胥黎說。
禾纈也懶得編故事,以「我的名字叫禾纈」開始,原原本本把自己的一生回憶了一遍,中間在華胥黎的追問下,把自己知道的世界歷史國家歷史政治經濟天文地理統統簡要介紹一番。說得禾纈唇干舌燥頭腦發脹,最後實在說不動了,只好說︰「我現在能想起來的就是這麼多了,你看該怎麼辦?」說完眼巴巴看著華胥黎。
華胥黎沉思許久,沖著她一笑︰「行,看來你是魂穿到了龍的身上,至于龍本來的神魂,在戮龍陣中已經被誅。不過你能驅動甘露自行療傷,說明這個龍身已經接納了你的靈魂,那麼你就先以龍的身份活下去好了。我去叫人來服侍你梳洗,順便弄點吃的,折騰一夜累死我了。」
「等等,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呢?」
「你先休息,詳細情況等你恢復精力了我再告訴你。」華胥黎隨手拿起一面鏡子放到禾纈面前,「莫非你想保持這個樣子听我介紹這個世界的情況?」
禾纈在鏡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穿越的這個身體的樣子,然後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鏡中的人美貌度比起穿越前的自己提高了不是一點,但是吸引她目光的卻是脖子上一條血污紅腫的傷痕,這個傷痕愈合大半,卻還是可以想象出當時受傷的時候,這個傷痕足以讓頭和身體分離。
看到禾纈被嚇到臉色發白,華胥黎很是開心地安慰她︰「你放心,龍的體質特殊,否則你也不會在頭都快掉的情況下還能愈合活過來,現在傷口其實沒有大礙了。你洗個澡吃點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保證醒過來你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可是別人來會不會發現我換了魂魄啊?」
「你放心,你是這個降嘉宮的主人,他們不敢多問什麼。何況一切安排都由我來說,你只要不吭聲就行了。」
禾纈沒法子,這個時候自己也只有相信華胥黎了,于是點點頭。
華胥黎很快叫進兩個宮女裝束的少女,對容長臉面容可親的那位說︰「稱心,去準備溫泉讓降嘉宮主沐浴。」對鵝蛋臉一雙大眼頗為靈動的少女說︰「如意,你去讓廚下備點吃的,記住也幫我備一份。」「是。」兩人齊齊應了,然後看到躺著的禾纈一身血,稱心欲言又止,如意倒是哎喲一聲︰「宮主你怎麼了?」華胥黎瞪了她一眼︰「如意!下去吧。」如意忙掩住口,和稱心一起恭恭敬敬向兩人行禮後退了出去。
在稱心的服侍下禾纈美美地泡了個溫泉,換了身衣服。然後出來看見如意已經命人將餐食準備好了,華胥黎不顧禮儀在據案大嚼,禾纈走過去,如意忙端了飯過來,邊給她布菜邊說︰「想來宮主也疲勞了,讓他們做了點湯,宮主嘗嘗味道可好。」禾纈只覺得月復中空空,吃了點覺得這降嘉宮廚子的手藝還真不錯,笑著沖如意點點頭,埋頭開始苦吃。她和華胥黎如同風卷殘雲,瞬間四菜一湯涓滴不剩。吃完抬頭,見稱心如意和其他宮人都是一臉忍笑的樣子,想來從沒見過兩人這種毫無儀態的吃法。
禾纈臉上微微一紅,華胥黎一臉平靜說︰「稱心如意你們服侍宮主歇息,也幫我收拾個地方讓我休息下。」「是。」稱心說,「掌夢大人請隨我去柯葉庭休息。」兩人走了出去。
禾纈回到內室躺下,這段時間的經歷太過豐富緊張,她此刻吃飽喝足,頭才靠到枕頭,便沉沉睡去。
如意听她呼吸均勻,輕輕打開香爐添了些都梁香,放下簾子到了外室,坐下靠著墊子想心思。
一會兒稱心回來了,看到如意倚著墊子,笑說︰「宮主歇下了?」「嗯,稱心姐姐,昨晚發生什麼事了?宮主歇下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早上華胥掌夢大人也來了,宮主也那樣了?」稱心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輕說︰「如意,你還記得我們來到玉華京待選宮女,結果被選到降嘉宮,當時我們的師傅,前任稱心如意對我們說的話嗎?」。
朱果朝慣例,宮女一年一選。她倆當時是來自不同地方的待選宮女,因為表現突出,被選到了降嘉宮。降嘉宮是侍奉龍神的地方,這里所有的宮人都只需要服役十年,就可以回家。而且龍神已是神祇,對人一向溫和,在降嘉宮不會有**的爭斗,是極好的地方。來到降嘉宮後,她和稱心又被前任稱心如意看中,潛心培養她們作為自己的後繼者。前任告訴她們,龍神宮主極易伺候,日常起居與常人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龍神是神祇,永遠不會老去,面對不會隨時間有所變化的宮主,她們沒必要驚異。還有,降嘉宮發生的一切事務,都不能對外界泄露分毫。稱心如意作為貼身服侍龍神的人,看到的有些東西,只能永遠爛在肚子里。
稱心說︰「如意,我們進宮已經有七年了,作為稱心如意服侍宮主也有三年了,前幾年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我們也幾乎忽略了宮主她是神祇,必然有很多事是我們凡人無法理解的。昨晚的事應該就是這樣,對這種事,我們不能多想,也不要多問。還有三年就可以回去了,如意,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出岔子。」如意點頭︰「姐姐提醒的是,是我多想了。」稱心拍拍她的肩頭︰「好了,趁現在太陽好,把宮主的箱子翻出來曬曬吧。」如意笑道︰「那姐姐在這里伺候著,我帶著丁香沉香她們去干活。」說著站起來走了出去。
稱心看著她的背影,嘆口氣,尋了沒做完的針線,靠在小榻上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