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潮的葬禮舉辦的特別簡單,不過也算是順應他的心意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浮夸的人幸福底線章節!梅琮佳也不是在浮夸的人,所以那天她表現得出奇的冷靜,不言不語,不哭不鬧,一直攙扶著朱青蘭。朱青蘭所呈現出來的肝腸寸斷在一定程度上能感染到她內心里的悲傷,這種悲傷也並沒有讓她很直觀地體味到失去的味道。
從陵園回來剛到停車場,不找到什麼時候堵了很多的媒體記者。蜂擁地舉著相機和話筒沖他們拍照。「請問你是龔潮女朋友嗎?對于他舍己救人的事情,你能稍微談一下你的心情嗎?」。「朱青蘭女士,作為孤兒院的院長,龔潮這樣的孩子是不是給了你很大的觸動,我看您一直都在哭?」「你就是北北的父親吧,請問對于龔潮的死,你能稍微談一下嗎?」。……
有那麼多的聲音,都在提醒著梅琮佳,龔潮已經死了。她的胸臆里被一種缺失感沖撞著,站在這群聲音里,她是恐慌的。在她的身邊站著的還有北北,他一直都抱著龔潮的遺像,他很乖,甚至有些老成,他似乎和她一樣慌,躲避著那些照相機的鏡頭。
梅琮佳松開了院長媽媽,抱起北北,當然還有龔潮,決絕地回避著他們往前沖。可是,那群人卻像瘋了一樣放棄了朱青蘭他們而跟上來糾纏著她。
「梅小姐,梅小姐,請等一下……」
「梅小姐,請接受我們采訪,你男朋友這樣英勇的事跡,一定會增添這個社會的正能量……」
「梅小姐,听說你個龔潮未婚同居,是不是從心里已經把他當成你的丈夫了呢?請問你怎麼看待大學生未婚同居這件事兒?」
「听說龔潮是孤兒院長大了,但是孤兒院的孤兒很少有向他這麼好運,能得到企業家的資助讀大學的,作為他生前的女朋友,能不能爆料一下這是什麼緣故呢?」
「據說龔潮是惠基實業前董事長包建軍先生的私生子,是不是卻有此事,如果是真的,包氏是不是因為龔潮這次舍生取義的共榮事跡而承認他的身份呢?」……
這是世界,都有太多莫名其妙的謠言,這些興風作浪的造謠者就是這樣口口聲聲扯著社會責任感的幌子,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的嗎?有時候你不能不佩服他們的想象力,一旦鎖定了目標,什麼狗血的劇情都能編排到他身上,哪怕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
「滾!你們都給我滾!」梅琮佳一邊護住北北,一邊嘶喊著,「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的,什麼正能量,什麼道德風化,你們只不過是想多賣出兩本雜志吧!請問,你們一個個說得都是人話嗎,誰是私生子,誰未婚同居了,你們忍心看著一個這麼好的人死不瞑目嗎?龔潮已經死了,他生前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住諸位的事情,你們行行好可以嗎?讓他清清靜靜地睡下去,就算我求你們了,你們剛才所說的,那些正能量,那麼美名清譽,他都不要了,他沒想當什麼非凡出身的英雄,他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好人,請考了吧一下院長媽媽的心情,我的感受,還有北北,他還是個孩子,這些天已經經歷了這麼多超負荷的事情,放過我們好不好!」
「哇,不是吧,你發什麼火兒呀,我們是記者,這麼轟動的事情不報,我們報什麼!」
沒錯,是他們眼中,龔潮的命就是一條新聞價值的頭條而已,這讓梅琮佳感到這個社會的悲涼,冷得她一個勁兒的打牙戰。
「操!管你報什麼,報你媽行不行!」
「唉,你、你怎麼罵人呢?」
「我他媽還打人呢!」首先是魏翔一腳踹過來了,那名記者的相機摔到了地上。而後是康博,曲敬克,都分明向前跟記者們起了沖突,
記者繼續糾纏,他們如願地拍了很多梅琮佳張牙舞爪發火的照片,甚至還有魏翔、康博、曲敬克他們踢爆他們相機的畫面幸福底線章節。直到最後,還是魏翔背著梅琮佳離開的,她的心太累了。
魏翔把梅琮佳背回他們家之後,梅琮佳不等他進門,就把他關到了門外,怎麼叫也叫不開了。然後,他一遍又一遍地圍著他們那棟樓漫步,他那麼緊張她,卻又不敢太冒失地打擾她。再後來,他接到嚴小米的電話,他大體向她說了下今天出的狀況,現在怕梅琮佳情緒不穩會出事,嚴小米執意要過來陪他,他便答應了。
嚴小米果然來了,給他帶了件她爸爸的呢子大衣給他披上,夜里很涼,要不穿厚點恐怕他真撐不住。
「別難過了。」嚴小米說。
魏翔搓了搓拳頭,「你沒看到她的樣子……為什麼要讓龔潮死呢,龔潮也是,為了她也應該珍重不是嗎?」。
嚴小米把雙臂搭在他的肩上,像哥們兒一樣,「在這個世上本來就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們希望的也好,不希望的也好,都沒法回避。你還這麼愛著她,就應該勇敢地回到她的身邊去!」說這些話,她自己能感覺到心里很疼,卻裝得很從容。
魏翔用手擼了一下頭發,莫名地一笑,「別傻了,我跟她回不去了,她的心跟著龔潮一塊兒死了!」
「那你的心呢?」
「我的心……」
他咬著下唇沒說下去,其實還在梅琮佳那里吧,他做過努力了,可是依舊拿不回來,所以他才能這麼明確梅琮佳的心跟著龔潮一起死了!
嚴小米淺淺地一笑,「真不知道你在顧忌什麼,是不是覺得在這個時候接近她有些趁虛而入,真傻!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就是一個人的真心,它能救活一切,復蘇一切,包括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如果成功了,不叫趁虛而入,而是救贖你懂嗎?」。
魏翔匪夷所思地望著嚴小米,在小區里昏暗的路燈下面,她很像一個女巫。她不是要追求他嗎?為什麼慫恿他去追回梅琮佳?他完全看不懂她。
「別這麼看著我,生活本來就很現實,沒有誰能活得很清高而且很精彩,能讓自己快樂,並且能讓自己愛的人快樂才算真本事!」她其實想說得更白一些,因為愛你,才希望你快樂,可是,這是時刻真的很不合適太煽情了。
當天晚上,梅琮佳終于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就像持續了十幾天的陰雲般的情緒終于成為暴雨,猛烈地沖刷著內心蕪雜的城市,氤氳暗淡彌漫四處,雨水越級越重,生命的底部也差點被淪陷下去。
突然之間,這種悲傷的情緒走失了,情感的空洞如此之巨大,進而形成了巨大的漩渦吞噬著她。這是怎麼,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真不甘心,事態就這樣在她還來不及思考的狀態下倏忽轉變成如此不堪收拾的局面。
不堪收拾,也不堪入目,她把眼楮比起來,可是在這房子里連空氣都回蕩著屬于龔潮的味道。她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朋友,一個戀人,她失去的是這個季節她整個的精神依托,失去了未來的世界了傾注了那麼多恩愛和希望的那些美好,現在,竟看著它頃刻間完全塌陷了,她自己卻束手無策!
她不應該想太多,可是,此時的寂靜不得不讓她陷入各種追憶。
她緩步步入龔潮的房間,龔潮的平角短褲還扔在床上,那是她幫他洗的,龔潮的那些畫都是他自己一幅幅頂上去的,最大的、畫的最美的那副是她,就掛著他的床對面的牆上,他說他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她,龔潮的書桌上還貼著一張黃色方形的便簽紙,上面寫著︰豬頭,千萬要記得回來時買她最愛吃的新奧爾良烤翅!!!……一切,都是十幾天前他走的時候的樣子,只是薄薄地落了一層灰。
此時,梅琮佳多麼渴望在她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壞壞地說,「喂,干嘛來我房間,想一起睡啦?」或者,他走過來,從她的身後抱住她,然後吻她的耳朵。
龔潮,你在哪兒呀?龔潮走了,真的走了!
她的眼淚無數次地滑落,她多麼希望再看到他,再听到他!
龔潮喜歡點她的小鼻子,龔潮喜歡吃她跟院長媽媽學來的並不正宗的紅燒獅子頭,龔潮喜歡坐在客廳里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擺弄他的油畫顏料,龔潮喜歡戴著她的小碎花圍裙煞有介事地在廚房里煲湯。
「我們回來的時候,順便買點兒菜吧!」
「我們回來的時候,去理發店吧!」
「我們回來的時候,把衛生搞一搞吧!」
「我們回來的時候,一起背英語單詞吧!」……
已經有大半年了,梅琮佳都習慣了听龔潮對她說「我們回來的時候」怎麼怎麼樣,她怎麼可以相信,他再也回不來了呢!
她擦了擦龔潮的照片,他的笑讓她心疼,讓她無比懷戀,「跟我再說句話好不好,龔潮,求求你了,再跟我說一次我們回來的時候,回來干嘛我都不會反對了!你會回來了?我會等你,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願意等你,可是,你還會回來嗎?」。
一夢很長,梅琮佳躺在龔潮的那張床上,和衣抱著龔潮的遺像,淚水沒了,又來了,她渾身都像凍僵了一樣,就連心髒也像是停止了跳動,房間里只剩下無邊的淒寂,混合著往日歡顏所余留的腐濁的味道,呈現出一種萬念俱灰的跡象,如同所有的一切就快要被毀滅了,並不懼怕,居然有一種淋灕盡致的快感。
她懼怕明天的太陽,因為再沒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