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天空不似往日的灰暗，一縷金光從雲彩邊上越過，穿梭在陰冷潮濕的空氣里，僅僅只那一絲一毫，卻讓觸到的人感覺溫暖如春天般美好。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好天氣呢。
顧蘭漪是南方人，在這般好的天氣里，終究還是覺得冷意叢生。炭火的青色燻煙悶得她啞了嗓子，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在火盆前低聲地咳嗽。
「踏、踏、踏……」門外的腳步聲輕盈如小鹿，她只听見門吱呀一聲，撲面而來的是門口煦煦的風。明魏紫撲在她身上，一把抱緊她，眉里眼里都是欣喜︰「顧姐姐，咱們可以出去了。」
終于擺月兌這個地方了。
明明她已經冷得說不出話來，此刻的她似乎沐浴在暖流中，渾身都有了力氣。她朝明魏紫淺淺笑著，一張臉被空氣凍成了雪一樣的顏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似乎只存在于水墨畫里。
明魏紫眉尖若蹙，嘴角盈滿的笑意掩不住她內心的惶恐不安。
「魏紫，咱們出去走走好嗎？」。蘭漪心中的喜悅讓她忽略了明魏紫神色中的不安，她牽起明魏紫的手朝宮外走去，瞳孔中滿是對外面的期待。
略走了兩步，她停了下來，眼神凝到一處。眸光流轉間，她思索著盯住明魏紫，魏紫不安地咬住下唇，眸中，一絲慌亂閃過。
「是誰出事了？」蘭漪捏緊明魏紫的手，而明魏紫目色閃爍，不敢直視她。
忽然，她的眼前閃過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一顧傾人城的仙子。「難道是……沈姐姐？」
明魏紫輕輕地點頭，玫瑰花般的唇瓣被她咬出了血痕。她擔憂地望向顧蘭漪︰「顧姐姐，我知道你同她交好，此時好不容易出來了，就別想那麼多了。」
「難道……」顧蘭漪聞她此語，又瞧見她不敢直視自己的神情，「難道是咱們的罪名被嫁禍到了她身上？」
明魏紫苦笑道︰「這倒不是，只是……」她抬眸瞟過顧蘭漪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樣？」顧蘭漪見她吞吞吐吐，心里的焦急更盛。佩玖端著茶盤從門前走過，她站住腳靜靜瞧著兩人的對峙，見她們還是僵持著，只能無奈地朝顧蘭漪道︰「明小主既然不好開口，不如讓奴婢回稟小主。沈容華昨日被安妃下藥，當場就薨了，而先安妃被貶為庶人，她身邊的宮女招出了她對薛淑媛下毒的事，昨兒安妃已經被處決了。」
薨。
顧蘭漪此刻粉唇發白，她緊閉雙眸，想要讓眼淚回流，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從她眼角墜落。
如何不難過，如何不痛徹。
小時她們在花間追逐嬉戲，笑聲如銀鈴咯咯咯地回應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她還記得那時沈縴柔粉雕玉砌的模樣，扎著小辮子，一雙彎月的眼楮黑亮。
回頭已是百年身，殿選那日她含笑走向自己，聲音溫柔如波光流轉，凝了水墨色煙晶凝藍蝴蝶簪的光芒。蘭漪，她喚的好美，美得讓自己恍然以為做了一場大夢，似乎她們從未分離，至少在她的夢里，沈縴柔還是以往的模樣，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自己明明還記得，那柄如意似流光在她手中清旋，她披著披風在朱色大門外等待時那一道最美的剪影，她在大廳里給自己那個脈脈的、鼓勵的眼神，還有她在合歡殿里淺淺一語為自己出頭的情景。
似乎很近很近，與蘭漪僅僅咫尺之隔，但當她伸手想要挽留，她的沈姐姐早已化成空氣里的一縷青煙，從她的指尖生生劃過，飛向高空。
顧蘭漪的眼神忽然黯淡了，她的眸中還噙滿淚花，卻猛然頹喪著沿著宮壁緩緩滑下。
「顧姐姐，不要這樣。死者已逝，咱們要好好地活著。」明魏紫緊緊摟住蘭漪，淚水如珠子簌簌滾落，她哀切地喚道，「顧姐姐，咱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出路，你怎麼能放棄？難道你忘了你為什麼而來嗎？」。
蘭漪的眸忽然被點亮，她站起身來，柳眉微蹙，佩玖遞上帕子，蘭漪顧不得接上，一雙美眸鋒利如鷹隼釘在魏紫身上。魏紫這時才發現自己說錯了什麼，捂住嘴唇，而蘭漪上前握緊她的雪臂，淡淡道︰「你怎麼知道我為什麼而來？」
明魏紫知瞞不過她，急切說道︰「再怎麼想瞞過，你這張臉已經出賣了你的身份，更何況……」
蘭漪的顏瞬間冷了，她放開明魏紫，歉然道︰「是我不好，嚇著妹妹了。」
明魏紫揉著發紅的手腕，含笑道︰「無礙，姐姐只需記住，既然太後能發覺，估計這宮里猜到的人也不少，姐姐好好想想。」
蘭漪頜首，朝她道︰「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明魏紫點頭，她淺綠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珮玖上前將茶盤遞在蘭漪面上，緩聲說道︰「櫻汐說小主舌苔薄白，是風寒的前兆，特地讓奴婢抓了藥給小主送來，小主乘熱喝了吧。」
「我知道了，你放下吧。」蘭漪勉強地拉扯嘴角，心中一波未平，另一波又掀起漣漪，此情此景下，她如何能定下神。
珮玖向來目光敏銳，見她如此形狀，心中也知她的愁思出于何處，便輕嘆一聲︰「小主好不容易擺月兌了囚禁，如今不好好想著如何保存自己，偏偏要在一些事情中迷失，難道小主相信事情正是安妃所為？若是小主還不抓緊機會，只怕……」
蘭漪冷然抬眸，看向素來沉靜的佩玖。隔了淚光，佩玖的面容在自己面前閃閃爍爍，可是她眼里的那一絲關切，看得她心頭一暖。
自己是被放出去了，不過是因著明魏紫的面子，太後才會出手。安妃不過只是加了一重罪罷了，而真正對她下手的人仍然處在重重迷霧之後，等待著她。
許久，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清明。「珮玖。」她堅定地站起身來，看向指引她的珮玖，「想來沈家的郡夫人定會到的，咱們也去看看吧。」
本來年關將近，所有喪事皆應從簡，但既然是皙嫻妃親自下了旨意的，承熠又追封她為德妃，操持自然比往常隆重地多。宮中的妃嬪也準備了不少香燭紙錢命人前去吊唁，也有親自去抹淚的，至于心中是什麼含義，也只有那妃嬪自己知道的。
宜德妃沈氏，丞相沈含章之女，十六選秀入宮，舞姿翩然若驚鴻影，不幸薨，帝甚哀之，以皇貴妃禮葬，入皇陵，又敕禮官厚恤其父兄。
天寒居里，層層疊疊的白色錦緞扎得冬天泛著肅穆的冷氣，一縷光芒躍動在一旁暗紅色的棺樽上。一陣寒風襲來，銀白色的紙錢若飛雪揮灑，疏影和清淺蹲在火盆前燒著紙錢，而顧槿澈一臉哀色，怔怔地瞧著面前的牌位。
蘭漪一襲月白色錦襖，手中持香，拜過後卻也忍不住淚，只緊咬著唇哽咽。
「你來了。」顧槿澈淡然一笑，宛如冬雪零落，「在這里，我一直盼著你來呢。」
蘭漪紅了眼眶，用手帕擦著眼淚，重重地點頭。
「既如此，你等著便是，什麼事情讓我來處理吧。」顧槿澈背對著靈堂，眼神是一如既往地和藹，「你真的長大了，不是以前懵懂的小孩子了。」
蘭漪見長姐明白自己此行，也不多話，跪在墊上朝沈縴柔的牌位重重叩首。
既然慕容家無前朝勢力，沈家無宮中妃嬪，不如二者聯合，自己反正是無依無靠，借沈家之勢于宮中立足，更何況自己的姐姐正是沈家的媳婦。
她跪立著，暗暗說道。
對不起，沈姐姐，我只能這樣才能在**活下去，求你保佑我能夠在這個吃人的地方好好地活著。
暗自祈禱了一陣，她站起身來，是一種釋然的微笑。轉身離去，門口的冬陽如一只薄餅。
而一瞬間，嫉恨的目光如利劍，直直刺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