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發現,柳玉熙的態度有了明顯地轉變。李曜知道,憑柳玉熙的聰明才智,一定明白自己的用意,但是,他之前卻遲遲不肯表態。看似恭敬,對于父子之間,著實太過冷淡了。這讓李曜感到不安,生怕了他不肯原諒自己。
如今,這個孩子在面對自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多了,目光也溫和多了,于君臣之外,更多了一絲親情。李曜明白,柳玉熙是在慢慢接受自己,心中如何能不高興。
兩人都心知肚明,相處起來越發融洽,只是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
因為,兩個人都知道,時機還不到,各自有各自的計量。
以往,兩人談起柳如雲,都是李曜在說,柳玉熙卻不多談,樣子有點兒冷淡。如今,兩人再次說起柳如雲,柳玉熙也會附上幾句。
兩個男人一起緬懷一個女人,也許是情感共鳴,兩人的氣息驚人地相近,氣氛也分外和諧。感受到對方的悲傷,彼此的目光都很溫和,那個逝去的女子,仿若用靈魂將這對父子牽在了一起。
這時,李曜再也忍不住開口︰「玉熙,如雲她如今在哪里?」
這一直是他所掛心的,卻礙于柳玉熙,一直苦苦壓抑,他一直在等他願意告訴自己,終究還是忍不住。
柳玉熙微微嘆息,眼里有一種悲慟,「娘親她,已經去世了!」
雖然李曜早就做好了準備,乃至于在過去的十年里,不止一次想到這個結果,真正听柳玉熙說起,仍舊倍受打擊。當體一晃,險些支撐不住倒了下來,幸而柳玉熙眼疾手快,起身扶了一把。
重新將李曜扶回原位,李曜哽咽著開口,「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又是如何去的?」
「為了使我順利長大,她嫁給了一個不愛的人,是病死的。」說起柳如雲的命運,柳玉熙的嗓音很平靜,說的也很簡潔,倒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作為親身經歷的人,經過十幾年的沉澱,他已經習慣了。
這世上可憐的人很多,真正可憐的人,卻不會將自己的苦隨時掛在嘴邊兒,他們放在心里。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眼前的男人是真的悔過,他身有沉痾,本就是能活一日算一日,他何苦再刺激他。人說,父子連心,讓他痛苦了,自己又是否會安心?娘親在九泉之下,又是否會安心?
但是,李曜很受不了,雙拳緊握,顯得十分哀慟,眼里滿是愧疚和自責。
柳玉熙越是說的簡單,李曜越能從種種知道他們的辛酸。
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帶著孩子嫁給別人,又要忍受多大的委屈才能在別人家里住下去。而自己,何其無能,讓她受盡了苦楚,含恨而終。
見李曜如此,柳玉熙忍不住寬慰道︰「娘親去的時候還念叨著你,說她不後悔!」
至此,李曜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就是他愛的女人,對他無怨無悔,至死不渝!
柳玉熙從不知道,一國之君也能這麼頻繁流淚,自從他見到這個男人開始,他每每提起柳如雲,都會忍不住紅了眼眶。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一國之君,只要擁有一刻鐵血之心,而不需要兒女情長。李曜,卻是個重情的君主,這對于國家來說,未必是好,柳玉熙卻覺得很欣慰。
娘親,你總算沒愛錯人……
柳玉熙下去之後,李曜便招來了福貴,一改之前的溫和,語氣瞬間變得嚴肅,「去給朕查,務必要將如雲和玉熙的事情查清楚!」
他想知道,她這二十年來到底是怎麼過的,又是怎麼死的,那個她嫁的人,又是如何苛待她的。算清了帳,才好彌補……
與此同時,京城里,漸漸掀起了一場流言風波,主角是柳玉熙和皇帝。
柳玉熙由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兒在一夜之間就晉升為三品御前侍衛,若說柳玉熙長的普通也就罷了,沒準皇帝真的欣賞他的才學和人品,偏生他長得不丑,相反還是個比女人都要美麗的男人。他的畫像傳遍京都,長相是有目共睹的,引來的愛慕之心不少。這其中,有女人也有男人。
西秦的民風還算開放,坊間更有專門為此服務的小倌館,大戶人家圈養男寵也是很正常的,更有甚者,在西秦歷史上,還真的出現過那麼一兩位有龍陽之癖的皇帝。加上,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小道消息,說說皇帝常屏退左右,與柳玉熙獨處,大總管福貴對此事更是守口如瓶。而皇帝,對柳玉熙明顯一日好過一日,同吃同游,那是比對太子還要親近。就是這份神秘,讓這件事變得撲朔迷離,百姓更覺得其中有什麼貓膩。
坊間開始傳言「柳玉熙與上過從甚密」,事實上,百姓在私底下或許說的更加不堪,因為對象是皇帝,大家都不敢明目張膽地說的太過分。就是因為這樣,關起門來,才說的更離譜。
柳玉熙很快知道了這件事,他雖然在御前伺候,跟那些官員不怎麼共事,但是,平日里少不得要大一些照面。他發現,昔日的同僚看自己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從他被貶官時的同情,到升官的羨慕,而今,看他的時候卻充滿了鄙夷和不屑,就好似他是朝廷蛀蟲,奸佞之臣,與他打交道,會污了他們的氣節似地。
當時,柳玉熙只覺得不對,並未忘那方面想,只後來悄悄找了陶剛。
兩人在御花園的一角見面,陶剛看他的目光也變得很奇怪,好歹沒有別的大臣那樣厭惡和鄙夷。
柳玉熙淡淡道︰「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他雖然不知道臣公們為何這樣排斥他,但也知道必是有人對他使了絆子,陶剛是自己的好友,自己出了事兒,他這個當事人還被蒙在鼓里,顯然這件事都只是大家的臆測,乃至于沒有落到實處。陶剛必然滿月復疑惑,因為他的目光還未變得與那些人一樣,他總算沒白交這個朋友。
陶剛嘆了口氣道︰「玉熙,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讀書人最重要的就是氣節,你怎麼能為了這區區三品官折腰呢?雖然侍奉皇上是我們做臣子的本分,但是,效忠的方式有很多種,盡忠職守和媚主惑上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賢臣,後者是奸佞啊!更何況,你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容忍自己屈居人下,做出那等,那等——」說到這里,陶剛有些說不下去,眼楮卻泛紅了。
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拿柳玉熙當朋友的,不然,別人雖然對柳玉熙心存不滿,礙于他是皇帝寵臣,卻不敢當面指責他,陶剛卻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全然是為了給他當頭一棒,打醒他。這番話,他憋在心里很久了,自從听到他的謠言,他就寢食難安,多麼希望這些都是誤傳,但是,朝臣們有理有據,民間更是議論紛紛,空穴來風,未必毫無依據。
聞言,柳玉熙總算知道怎麼回事兒了,當下一陣冷笑,想不到,他們父子之間的情誼,也能被人說的如此不堪,謠言猛如虎,果真如此。
陶剛見他笑得嘲諷,以為他听不進去,心里失望,還是不肯死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嗓音擲地有聲,「柳兄,你一定要听我一句勸,回頭是岸吶!」
柳玉熙只听得頭疼,掙開他的手,道︰「陶剛,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清者自清,嘴長在別人身上,他能如何?何況,這本就是子虛烏有,謠言終是謠言,總有一日會不攻自破的。更甚者,皇上也會處理此事,畢竟,這件事,針對的可不只是他。
「你不知道!」陶剛接口,語氣悲憤,「你知道朝臣們,乃至于百姓們是怎麼說你的嗎?他們說你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因為你爬上了龍榻,男生女相,近主侍君,得主寵幸,乃惑國之相啊!你再迷途不返,會成為我西秦的千古罪人——」
「陶剛!」他越說越過分,柳玉熙忍不住喝止,眼神肅冷。
陶剛被他喝醒了,也覺得自己說的過分了,雖然他說的都是實話,也是為了點醒他。陶剛看向柳玉熙,眼神就有些委屈,卻依舊倔強。他發現,這個好友發起脾氣來,還真有一股子懾人的威嚴,難道是跟在聖上身邊久了,也沾染了一些皇家貴氣。
柳玉熙平靜地開口,「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當然!」陶剛點頭,語氣堅定,若非當他是朋友,他也不會說話這麼直白,因為好友之間,不需要那麼多心眼,自然是想什麼說什麼,全然為對方打算。
柳玉熙神色稍緩,淡淡道︰「那麼,我的為人你應該清楚。」
「可是——」
「別人如何中傷我,我管不了,可你,應該給我一些最基本的信任,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說罷,柳玉熙揚長而去。
徒留陶剛在原地沉思,難道,是自己想錯了嗎?
承乾宮里,皇帝喝完藥湯,福貴屏退了閑雜人等。
李曜見他如此,便知道這個老奴才有話要說,「富貴兒,可是有什麼事兒。」
福貴弓著腰,笑得謙遜而卑微,「皇上英明,老奴這兒確實有件事兒要稟報皇上。」
李曜來了神兒,「可是雲兒的事兒?」
福貴搖頭,「不是,這事兒皇上還得再給老奴幾天時間,奴才要說的是最近的一件事!」
「哦?」
福貴緩緩道︰「最近,朝臣們都在背地議論大殿下,坊間也是議論紛紛!」
李曜皺眉,「都怎麼說的。」
福貴窺了一下皇帝臉色,這才斟酌著開口,「說大殿下與皇上過從甚密,之所以能得一品侍衛餃,都是因著皇帝寵幸,說大殿下,只怕是王坤第二!」
「啪」得一聲巨響,確實皇帝重重拍了桌子,臉上怒不可遏。
總所周知,西秦歷史上出過一兩個荒唐皇帝,王坤何許人也,便是西秦歷史上皇帝寵幸的一位佞臣。此人最早因為犯事,被閹割做了太監,後來憑借著圓滑的本性,一步步往上爬,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接觸了當時的皇帝。王坤巧言令色,很快博得了皇帝的喜愛,「與上過從甚密」也是當初王坤初侍駕前,宮里傳出來的流言。
當時的皇帝對王坤寵信到了極致,簡直是忠奸不分,甚至大肆罷免中傷王坤的官員,王坤更是趁此機會,籠絡權勢,鏟除異己,害死了好一批忠臣,弄得當時的朝廷人心惶惶。此人,可謂是西秦第一佞臣,更讓當時的皇帝蒙上了昏君的罵名。
而今,時人竟然這樣說柳玉熙,如何讓李曜不怒。
若他們說真的也就罷了,這分明是無稽之談,說的還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實在讓李曜難以忍受。
「皇上息怒!」福貴見皇帝動怒,忍不住低聲勸慰。
皇帝強壓下怒氣,又道︰「此事是何人所為?」
宮廷秘事,若非有人暗箱操作,哪能傳的如此之廣,乃至于反響這麼大。
福貴道︰「奴才慚愧,此事尚在查證之中。」
李曜又道︰「依你看,此事是何人所為?」
福貴頓了頓,緩緩開口,「依奴才看,只怕是太子殿下嫉恨柳玉熙,而想出的一招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