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常笑以為,李錚要毀了她的孩子,但是,他怒到極致卻突然松散了,臉上轉而綻開一個笑容,只是眼里的溫度,刺骨寒冷,「在這里關了這麼久,一定悶了吧,我來帶你出去!」說話間,他向伸出手,臉上是佯裝的溫柔。
常笑只防備地看著他,沒有進一步動作。
李錚耐心耗盡,臉上還是笑吟吟地,語氣卻驀然轉冷,「你不想知道他怎麼樣了麼?」
常笑身子一頓,眼里閃過萬千情緒,最終緩緩上前,卻是繞過李錚,徑直走向門外。
李錚冷哼一聲,轉過身,三兩步超過常笑,強勢地抓起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前走。
李錚顯然正在氣頭上,根本不顧她身懷六甲,步子又快又急,即使在上階梯的時候,也絲毫沒有緩下來的意思,常笑小心地留意腳下的路,生怕滑倒了,傷到肚子里的寶寶。
走出一座暗門,常笑才發現之前所處之地是個地下室,而這件屋子金碧輝煌,處處透著富貴威嚴,除了皇宮,常笑想象不出,人間還有什麼地方能有如此奢華大氣的裝潢。
思忖間,李錚不冷不熱地開口了,「這是朕作為太子時的宮殿,還不錯吧!」
這句話說不出是嘲諷還是炫耀,常笑的注意力都被他話語中的「朕」吸引了,原本微垂的眼楮猛然睜大,直直落在李錚身上,臉上的神情,震驚有之,更多的是後怕,連聲音都忍不住變尖了,「你登基了?」
李錚輕輕一笑,眼里是說不出的志得意滿,不可一世,「朕已經是皇帝了,七日後,是朕的登基大典,到時候,你可要睜大眼楮好好看看!」
聞言,常笑瞳孔一縮,心,亂了。
李錚當上了皇帝,阿熙就輸了,自古王儲之爭,成者王,敗者死,以李錚的個性,他會放過阿熙麼!常笑惶恐不已,忍不住上前質問,「你把他怎麼樣了?」
李錚冷笑連連,面目猙獰,「你覺得我會把他怎麼樣?」
常笑心中一涼,忍不住後退幾步。
李錚看她那個樣子,在得知她懷孕後的憋悶忽然消散了不少,「被父皇封為驃騎大將軍的霍長青統領十萬兵馬,這樣的助力屬于李熙,原本持觀望狀態的譚政在父皇垂危之時毫不猶豫地履行父皇的遺旨,一心一意地支持李熙,還有李熙一手扶持起來的陶剛,當上新一任吏部尚書,大肆提拔昭王黨,裁撤太子黨,李熙本身更不缺籠絡人心的手段,手中更握有父皇的傳位詔書。縱然朕當了十幾年的太子,有著十幾年的根基,眼下又毫無大過,論總體實力,還是要遜他一籌呢!只是,在如此大勢之下,他卻依然輸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面對李錚的咄咄逼人,常笑面色慘白。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李錚繼續說道︰「是因為你,我故意放了你的侍女回去通風報信,讓他知道你落入了我的手里。我知道李熙是個痴情種,沒想到為了你能做到這種地步,你知道我拿你的性命作籌碼的時候,他是什麼反應嗎?他幾乎沒有猶豫,當場焚毀了傳位詔書,答應把皇位讓給我,只求我將你還給他。哦,他甚至還向我下跪了,可惜啊,我李錚是沒這麼容易讓步的人,我只答應保你的平安。」
「你無恥!」李錚說的越隨意,常笑越能听出其中的惡意,當時,他必然想盡了辦法折辱阿熙。他那樣高傲的人,居然要向這個卑鄙陰險的小人下跪,將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相讓,只為求她的平安。
他知不知道,從他放棄皇位的那一刻,便意味著他的人生不由自主,哪怕是性命,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內。
他知道,卻依然這麼做。
她常笑何德何能,得他如此相待?
這一刻,常笑是恨自己的,恨自己的任性,沒有听從他的安排,讓敵人有機可乘,把自己當做他的死穴狠踩。她甚至自暴自棄地想,若是當初自己死在了瘟疫之中,是不是會好很多呢!
很快,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李熙重情,他既然能為了她,拱手江山,只怕自己比他的性命更要重要。若是自己死了,他只怕也活不了吧!又或者,整個西秦都會成為她的陪葬。
那時候的阿熙,會變成什麼模樣,她想都不敢想。
這個意識,讓她惶恐,不是怕他,而是心疼他,知道自己落入了李錚手里,卻沒有辦法解救她,他一定很難受。
她想見他,好想見他!
「他在哪里,你讓我見見他,讓我見見他!」常笑抓住他的手臂,聲色俱厲。
李錚只覺得她的表情十分刺眼,不過是個失敗者,也值得她如此失控,他才是這次戰爭的王者,富有四海,人間極貴,她憑什麼視他于無物。
李錚很想出口惡氣,不過,視線瞥見她滾圓的肚子,又皺了皺眉頭,懷孕的女人經不起刺激,若是動了胎氣,或是早產,搞不好是一尸兩命。他是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孽種是死是活,卻不想常笑在這個時候死去,一來她是牽制李熙的把柄,二來,自己想她好好地活著……
想到此,李錚的神色倒是緩和了不少,只語氣還是那般不冷不熱,「放心,他還死不了!」
聞言,常笑的心情越發沉重了,像李錚這樣的人,憎惡一個人,一定會想法設法地折磨他。想到此,常笑心里恨恨地,語氣也尖利得很,「他是你的親哥哥呀,你為什麼不能放了他?」
「在我眼里,他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敵人,我為何要放了他!」李錚就像是一只踩了尾巴的貓,怒不可遏,語氣也充滿了怨恨,「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孽種,父皇居然要剝奪我的一切。從前,他雖然不管束我,我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寵愛和縱容,我認他這個父親,所以一直以來,沒有做的太出格,因為,我也怕他失望!」
所以,當他的母後第一次找到他,向他提出加害皇帝的計劃,他是不同意的,因為,他還顧慮著父子之情,還對他抱了一絲希望,覺得他的父皇不會這麼殘忍,可惜……
「可我終究成了他的棄子,從前,他放縱我發展勢力,如今,卻為了李熙,打壓支持我的顧庸和太師,逐漸將朝廷的兩大肱骨變成了空架子,甚至縱容李熙打壓祈家,斷我的財路。他為了那個孽種,把不該做的都做盡了,我才明白,我當初對他的那點孺慕之情有多麼可笑。」
原來,跟李熙比起來,自己在父皇眼里什麼都不是。
所以,他後來答應了母後的請求,甚至親自策劃了這次弒父,為此,他犧牲了苦心和白蘞建立的友情,傷害了原本不想傷害的白容,只為站穩腳跟,揚眉吐氣。
「他讓我當了二十年的太子,讓我充分享受了大權在握的優越,在所有人眼中,我曾一度是這個國家唯一的繼承人。我所學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當好這個太子,繼承這個皇位。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位置有一天會不屬于我。
可是他呢,那個作為我父親的男人,他沒有想過突然將我從儲君的位置上拉下來,我是什麼感受,我又將落得什麼下場,他眼里只有那個孽種。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容二君,將皇位傳給李熙,就是讓我死。他不給我活路,我為何要給他活路,為何要給那個孽種活路,所有阻礙我,傷害我的人,都不得好死。我李錚,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必然坐擁天下,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常笑從沒見過這樣激動的李錚,一字一句吐出來的,都是極致的怨恨,這番話壓在他心里已經多久了?她終于弄清李錚的憎惡從何而來,但她沒有想到,李錚竟然這樣偏執,越是自負的人,越是忍受不了背叛,一有不如意,便將責任都推到他人身上,從而瘋狂地報復。這樣的人,天生就具有很強的破壞力。
只是,事情明明不是這樣的,先皇只是從一個皇帝的立場出發,為這個國家尋找最合適的繼承人,他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心里也是矛盾而痛苦的。他所能做的,便是給虧欠的兒子爭取一條活路,這是屬于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愛,卻被李錚這樣曲解,從而做出如此偏激之事……
常笑理解李曜的苦衷,也理解李熙的心思,此刻得知癥結所在,忙不迭替兩人辯解,「李錚,你誤會先皇了,先皇曾對阿熙說過,他若為帝,必要放你一條生路。兄弟相殘,從來不是先皇所希望的。他傳位給阿熙,只是他覺得阿熙更適合坐這個位置,沒有想置你于死地啊!在他心里,你永遠是他的兒子!」
李錚卻已經鑽進了死胡同,常笑越是替人開月兌,他反倒越生氣,「父皇舍棄了我,可我身上畢竟流著他的血,他可憐我,才留我一條小命。我李錚,不稀罕他的施舍,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我的,他們想搶,我就千百倍地討回來。」
常笑忽然覺得很無力,這人既然偏執到如此地步,連半句真話也听不進去了,這樣的人,寧可我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就算是錯的,也寧願一直錯下去……
知道自己再說下去,也只會激起對方越多的仇恨,常笑干脆不再相勸,只冷聲問道︰「你現在已經贏了,可不可以告訴我,他現在在哪里?能不能,讓我們見一次面?」說到最後,常笑拼命抑制自己的渴望,努力使面色平靜。
無論如何,她都要見一見那個人,知道他好不好。
李錚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你這麼關心他?真是我讓我嫉妒呢,我確實贏了,不過,我那死去的父皇,還真不是一般地偏心呢,居然將歷代帝王的傳承都給了那個孽種。即使我坐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手里握著傳國玉璽,掌控著天下幾十萬兵馬,卻依然對他無可奈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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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幸福,皇位並不是最重要的,笑笑是這樣,阿熙也是這樣,只有李錚找不到歸屬,又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緊緊抓住皇位,只有這樣,他才覺得安心,有時候,真覺得他也是很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