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開罪不得,再一個萬萬開罪不得的,便是你的親爹———
我本是打算先換身衣裳,然後再找大夫前來醫手,畢竟每次入宮我穿得都特別稚女敕。一方面,我這樣穿看似柔弱惹憐更符合晚輩的形象,或許還能多少討我叔幾分垂簾也說不定;另一方面,則是為了不搶後宮眾多嬪妃和太後的風頭,也好穩固我一直單純無害的形象。
說來說去,其實裝女敕,便是我的心機。
但在宮外就截然不同了,素白淡粉的衣裳入不了我的眼,我一向最看重的是氣場,所以那些渾身透露著王霸之氣還有點用力過猛的著裝風格,我最是偏愛。
一進閨閣,三元就端著木盆出去給我打水了。我雖然右手光榮負傷,但離半殘的程度還著實遠得很,自行更衣的能力還是有的。
于是,我便單手月兌掉外衫,然後拉開了腰間的緞帶———
恰在此時,我忽聞房間內響起一聲咳嗽,之後還伴隨著一句非常生疏的男聲,「郡主,且慢。」
我連忙用手捂住胸口,背過身去裹緊衣衫,「什麼人!膽敢擅闖本郡主的閨閣,不要命了!」
雖然肌膚絲毫未露,但此刻的我言語上仍是有一絲慌亂。
背後傳來的聲音干淨之余還不乏英氣,「在下便是,那每每心懷十二分誠意前來和順王府,卻都被郡主閉門不見的人。」
聰明如我,一霎就將那人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
僅憑聲音來講,他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輕許多。
「連將軍既然知道本郡主不想見你,為何還要如此執迷不悟?」我邊說著,邊系好衣裳,待我將面部表情調整到了高傲不羈的程度時,我這才鎮定地轉過身來———
只需一眼,我就愣住了。
若論英俊好看,我叔是榜首,無論是他的氣場還是容貌,甚至是他的江山,天下都無人能撼動;若論妖孽媚生,傾鍋傾秤的資深小白臉姜淮當屬大岐第一,他憑借浪蕩風流的品性,儼然快要成為百姓口口相傳恨不能及的神話人物了。
連錚,卻不同。
他沒那麼英俊,也沒那麼風流,他只是長著一張心無旁騖,不動聲色的臉,膚色還算白淨,單眼皮,鼻子很直,唇色很淺。這真是一副讓人想激動都很難的長相。但卻意外能讓人靜心。
按常理來講,但凡是常勝將軍,都應該長著一副蠻橫的模樣,外八字濃眉一蹙,就要刀槍見血。最次,起碼也要面帶幾條傷疤,這樣在戰場上與敵方掐,才能用氣勢把敵人嚇趴。
縱然那一瞬我的心念是經歷了一個九轉十八彎,但緊接著問出的話卻也只有一句金玉良言———「你?就是連錚?」那股子不信,都懶得隱藏。
我的問句一出嘴,便明顯看到他齊整的眉峰微微一顫。
連錚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含義讓人難以捉模,「正是在下。郡主果真是不記得了?」
我估計在那些眼神不甚好的人眼里,我現下的神態,絕對會被當成是一見鐘情的表情典範,但我克制不住,「記得什麼?!」
「哈哈哈,有緣有挫有折能相見,無緣無波無痕手難牽,心肝啊,你和連大將軍一定是有緣有分,妥妥的。」那位疑似後爹的人,此時腆著大肚進來了,「你們都是年輕人,有什麼話就要當面好好說,感情都是可以培養的,再說買賣不成仁義還在,當不了夫妻,也不要當敵人嘛!不然傳出去像什麼樣子,萬一皇上……」
我爹的嗦,早讓我耳膜生繭。
事後一問才知道,他為了這幾句「深刻」的道理,足足琢磨了兩宿;趁我進宮,他不僅給連錚通風報信,還讓其在我房中守株待兔。有這麼大的能耐,為什麼還要做王爺呢?直接升天去做月老好不好哇?
我覺著我的靈魂陡然就上了一個新台階。我不得不感嘆,這還真是蒼天有淚,家賊難擋,防不勝防啊……
三元端著木盆的手興奮地直打哆嗦,「郡主,奴奴婢把水水打來了!」
來得正好,我挽起袖子正要洗手,腕子就被連錚穩穩抓住,他的表情較之方才無異,就連語氣也絲毫未變,「內傷不要踫涼水,容易激到經脈,引發脹痛。」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是看著我的雙眼,仿佛想通過眼楮看穿我的內心。
不得不提,連錚這般敏銳的洞察力,在我今生所見的人中,少之又少。就連我叔,在那麼近的距離下,都沒有發現我右手帶傷。
我爹驚訝湊到跟前,「啊,小心肝,你受了內傷,是哪里受了內傷?!」
「……」我倒是想外面受了內傷,我可能嗎我?真是廢話。但在外人面前,我則需要給我爹留些顏面,畢竟他是王爺,「爹,女兒沒事。」
「快讓爹看看!」我爹心急,一把就朝我的手抓過來。
連錚卻把我擋在了身後,「王爺不必擔心,郡主的手交給末將便是了。」他常年征戰沙場,像這般簡單地傷情,處理醫治自是沒有問題。
「交給你交給你,」我爹的態度讓人感覺到,別說是我的手了,就連我的人他都想一並交出去,「三元,快去把藥箱抱過來。」
「奴婢遵命。」
……
就這樣,我被我名義上的半個準夫君,模了手。為什麼說是半個呢,因為只要我一點頭,連錚便可成為我的準夫君,然後就只等成親禮成了。
畢竟是久征沙場常年握劍的將軍,他那帶著繭的指月復和緩地按捏著我的右手,稍後又抹了藥膏上去繼續揉捏,不過,此時他抬眸對我說了一句話,一句讓我恨不得不管多疼也要抽出手的話———
「為什麼要用掌擊樹,是現下比較時興的邪門武功嗎?」
「……」他連受傷的原因都能模出來,簡直是個妖怪!
我爹在一旁喝著茶,但明顯時常用余光瞟過來;王府的下人都在忙碌干活,但明顯全部豎起了耳朵。
連錚就是在群眾這樣的關注下,為我的手纏好紗布,然後對我道︰「那外敷的藥,每日一換即可,這些天盡量不要使用右手,郡主明白否?」
我爹放下茶杯,對我射來要殺人的目光,我心情很棘手的點了點頭。
我娘喜歡姜淮,我爹看上連錚,為什麼沒有人來問問我的意見?難道我的心意並不重要嗎?哦對,貌似太後問了,但我沒有正經答案能夠給她,因為我還沒有愛過……
念及此,我忽然覺著我的悲傷,足可以淹沒一整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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