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陽光隨著門扉的推開而流瀉了進來,照耀在隔著床鋪的屏風之上,將四扇素緞刺繡屏風上蹁躚起舞的蝴蝶映照得猶如鮮活。文字首發
來人投在屏風上的影子被拉得長而歪斜,隨著搖曳的身軀左右亂晃,如同撞入了蝶舞中的精怪。
小翠的臉上,露出幾分驚恐來。
還真像是听到了什麼魑魅魍魎的模樣。
她順手接過小翠遞過來的藥碗,瞟了眼慌亂的小丫頭,低頭作勢吹了吹藥碗,敵未動,我不動,她倒是要先看看,來者何人。
投影一下子增大,然後凝縮,一個人搖擺著細腰從屏風後扭過,露出了面目。
先入眼的,便是那一頭高聳的寶髻,幾乎與面容等高,頂上插著一支怒放絢爛的牡丹,隨著高髻一動,花枝亂顫,花下壓于鬢間左右金銀翠鳥毛瓖瑪瑙鯉魚紋發簪,正中壓著一串綠寶石鬢唇,面容涂著厚厚的鉛粉,一對鴛鴦眉濃黑如墨,兩側面靨赤紅如朱,花鈿耀目,雞心唇殷紅如血,光是一張臉,已是濃墨重彩色澤艷麗。
再看衣著,大紅無領袒胸襦外罩著一件青金色縵衫半臂,手肘間掛繞著金紅披帛,束胸紗羅大紅團花紋高腰裙,腰系青金色束腰垂著五彩瓔珞絛環,通體一個富貴氣派的妖嬈貴婦。
京城里這些年卻也流行著這種濃妝艷抹,只不過她一向不太喜歡這種做派。
有點被這位的五顏六色晃花了眼,悄然打量得她低頭瞥向藥碗,正琢磨著要不要抿一口,腦子里突然一股腦兒涌上來令她應接不暇的信息。
噗,剛含進嘴里的藥比黃膽還苦,忍不住一口噴了出來。
對面的大紅裙裾上沾了幾滴濃黑的點。
這一位的臉色頓時沉了沉。
小翠慌不迭的撲過去,拿著帕子噗通跪在地上撈起她的裙角就抹,嘴里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二夫人您別急,這就給您抹干淨。」
二夫人眉頭緊鎖,一巴掌推過去︰「該死的丫頭讓你好好看顧著姑娘怎麼看得,伺候湯藥也不會?這等沒用的就該拖出去一棍子打死!」
謝文蘭的腦子里一團亂哄哄,正努力捋順,一時顧之不及。
這里,是距離京都千里之遙的南方州城鄆州。
自己這身子的主人也姓謝,大名謝琳瑯,是這個家里嫡親的正宗大小姐。
面前這位,乃是謝家男主人謝劌的二房妾,花氏。
要說謝劌謝家,與京城平遙謝氏乃是連宗,平遙謝氏是京城六貴之一,謝劌卻是一支旁系,不過這謝劌在任鄆州守備任上正逢三王之亂,鄆州乃亂軍北上要塞,朝廷緊急降了敕書升他為東南防御使,靈關府都御統,會同靈關巡撫都御使關同爾提調兵馬在東南雄關高陽把守,高陽失守那一日在陣前提槍上陣,與四倍于己的叛軍周旋,生把叛軍逼出高陽關,自己卻被長槊擊中身死沙場,年三十八歲。
當時其家中,僅有高堂老母,以及兩房妻妾,妻子盧氏生有一女,就是謝琳瑯,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嫡子喜哥兒,再就是妾室花氏以及她所生的一個女兒謝琳瑤。
靈柩返鄉之日,謝家老母禁不住打擊,也跟著去了,就只剩下兩房妻妾和一群兒女。
朝廷聞報,憐恤其家孤兒寡母,明降旨意,由兵部覆題引奏,已故守備御統謝劌奮身報國,沒于王事,忠勇可嘉,追封都督一職,稚子照例優養,出幼襲替祖職。
只是這盧氏大約是傷心過度,一直罹患重病,臥榻不起,諸事內外逐漸就被花氏接掌,嫡女謝琳瑯那年僅是個**歲的姑娘,自然也沒那個能耐過問家事,母親又幫不上忙,這日子日漸過的,也越發不如意起來。
而三年前,三歲的嫡子,也就是謝琳瑯的弟弟喜哥兒元宵燈會上與乳母一起被混亂的人群沖散後再沒消息,遍尋不著。
連番打擊下,盧氏更是沒力量操持家物,成日蜷縮病榻閉門不出,一應家事全都交付在了花氏手中,謝琳瑯沒有母親撐腰,又沒有什麼學識,自然被花氏拿捏手中動彈不得,堂堂一府嫡女,卻日子過得還比不上她那個妹妹庶女謝琳瑤,這次也不知是哪回事,在院子里看個花,不慎就從那岸邊滑落池塘,撈上來已經差點咽氣了。
嗯,其實應該說,就是咽氣了,換了她來上了身。
也就是說,這個謝府內院上下,如今做主的,就是面前這位花氏。
難怪她甚為妾室,卻一身通紅,穿金戴銀花團錦繡的。
而作為一個正房的小姐,她身邊伺候的,就只有兩個大丫頭,小翠和小花,這名字是花氏取的,花氏本是個私窠子里的粉頭,書讀得不多,也不會用心給丫頭取名。還有一個女乃嬤嬤,雲嬤嬤伺候著,不過她那個妹妹卻有一個嬤嬤,兩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還有一屋子粗使的照應。
這小翠,還是年前剛送來的,頭前一個,據說已經被花氏以年歲大了送了出去配人了,另一個小花,卻是花氏身邊教養過才送過來的。
小翠雖然有些膽小,瑣碎,但是從剛才那一下子的動作可以看出,這個小丫頭骨子里有幾分機靈,還有幾分忠誠,分明是她這個主子不小心,卻趕著上來替主人賠罪,雖然魯莽些,但是這份忠心,可是不可多得的。
這一系列的記憶和判斷只不過在她,也就是如今的謝琳瑯腦子里轉了一瞬間,眼看小翠被花氏推搡在地就要喊人來拖走,不由道︰「慢著!」
話一出口,花氏面上就顯出一絲驚訝,這個嫡女迫于她的婬威,又因為心中的不忿,平日一貫不聲不響的,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陰翳,小小的年紀,極為不討喜。
要不是礙著她的名分,花氏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只是到底年歲大了,總要出去嫁人,如果嫁得好,那這個姑女乃女乃日後指不定會怎麼來算計她,但是她這個庶母又不能給她配一個太明顯的壞姻緣,御統謝家和京里頭的本家都是名聲赫赫的,尤其謝劌還是鄆州的英雄,鄆州多少雙眼楮盯著,若是她太過苛刻,日後對她那個親閨女可就有大影響。
謝琳瑯嫁還得嫁個上檔次的,她的女兒到底是庶女,如果姐姐能有個顯貴點的人家,自己的女兒也就能配一個好人家,說到底,她還是為自己的親閨女在考慮。
謝家的家業,她畢竟是女流,指望不了終身,如今鄆州謝家的族老正在準備將謝家這一脈的家業交給謝劌的弟弟二爺謝濤,她要想日後依舊過上好日子,一,就要給女兒嫁個好人家,而女兒有個母家做支撐,才能夠在夫家有依靠,所以二,她也要巴結好二爺謝濤。
算來算去,這又要歸結到給謝琳瑯一個看著風光的夫家,謝濤在鄆州百里外的端州做藥材生意,听說這幾月就要過來參加族老召開的宗族會議,所以,她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這平日的屋子需要好好修繕一下,被面家伙的都要重新置備,算是謝琳瑯運氣,這些表面文章一定要做好,再不能像原先那樣太過苛刻。
不過閨女留著終究是個禍害,得盡快嫁出去,所以前些日子她請城里的冰人館好生挑選了一番,都是一些個看著風風光光的人家。
只不過這也都是表面的,她怎麼能讓謝琳瑯真的嫁個好人家去日後騎到自己頭上來呢?這些人家,可都是些身世是不錯,卻不是容貌粗鄙,就是性格不好的,要不就是那婆婆很苛刻的,日後嫁過去,謝琳瑯除了吃苦,怕是很難真有作為。
為了這,她可算是費勁了心力,只是忙著這些,她倒是忘了顧著謝琳瑯,不曾想前日她居然在後院落水,如果這時候她出什麼意外,她這個庶母的名聲,就多少會不好了。
她不能在謝濤來之前把事弄糟,所以對謝琳瑯的病,倒還算盡心盡力。
只是她跋扈慣了,對著個丫頭可沒什麼好口氣,訓在興頭上,冷不丁平日不吭氣的謝琳瑯突然制止她,可讓她意外了。
什麼時候這個丫頭敢當面對她呵斥了?
謝琳瑯雖然並不太清楚花氏心里頭那點花花腸子,但是對當前的形勢卻已經有了判斷,這個身子自己的記憶,此刻也已經被她接受。
謝琳瑯落水的原因,清晰的在腦子里顯現。
不是不慎,也不是被人推,而是她自個跳下去的。
不是自殺,也不是別的,小丫頭為的,正是前些天偶爾從謝琳瑤處听到的,自己的二伯就要過來繼承家業和自己就要被嫁出去的消息。
她雖然不懂花氏算計,然而這丫頭跳水,卻正是為了算計花氏。
為此,她還在雲嬤嬤處,留了一封書信給謝濤。
這孩子,小小年紀,卻已經有一分絕然悲壯的狠辣。
看著花氏驚訝的看她,謝琳瑯卻又做出一副寒顫的樣子怯生生道︰「姨娘,是我的錯,您別怪小翠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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