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依然一條長龍，每一個來的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帶著些希冀和願望。文字首發
艷陽普照之下，各坊間熙攘之聲在人頭攢動中時不時飄蕩而來。
附近有一攤賣花的，牡丹芍藥花團錦簇，木香酴，金沙海棠笑迎往來，巧笑著的賣花人兜著馬頭竹籃脆生生的招呼姑娘媳婦，買者紛然。
旁邊卻是零嘴攤子，秋千稠糖，葫蘆果子，生花朵，粉糖餅，芝麻沙團，蒸梨糕兒，湯，沒留頭的小兒牽著大人的手吵嚷著要這要那，得了手里頭便是一陣歡叫，沒得的，卻是一臉嚎啕。
生生息息的熱鬧撲面而來，與那深巷里坊中宅院里的寂靜無聲大相徑庭。
連照著身上的日頭都是暖洋洋的幾分愜意幾分懶散。
謝琳瑯站著不動環視了會周遭景致，眼瞧著一個木釵布衣的小婦人扯著個沖天辮的女圭女圭從身旁路過，孩子手里頭舉著個麥芽雀兒糖，走得雀躍，婦人被拉得有些趔趄，身後卻追來個青年，褐布短打的衣衫，舉著個糖葫蘆，遞給那婦人，伸手將那個孩子舉抱了起來。
婦人黑紅的臉龐泛起一絲紅暈，卻笑吟吟接過丈夫手里的挎籃子，拍了拍他懷里的孩子。
目送著這對小夫妻相攜而去背影，謝琳瑯的目光有些恍惚，曾幾何時，有那麼似曾相識的景致，是夢焉？是真焉？
豪門綺戶多富貴，貧賤人家少口舌。
不知這錦衣玉食之外，剩得幾分真情？
不由幽幽一嘆。
「姑娘且放寬些心思，莫往心里頭去，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事，終會有個寬解法子的。」一旁雲嬤嬤听著那一聲嘆，不由勸慰道。
謝琳瑯听了微微搖了下頭，知道嬤嬤這是會錯了她的意思，大概以為她在為盧氏這攤子事而煩心，倒也不多解釋，只是挽了她手慢悠悠往小翠處走。
一邊道︰「嬤嬤在外頭這些日子過得可艱難？還得讓您老再委屈些日子，等家里頭萬事處置妥當了，我當接嬤嬤回府去。」
自打雲嬤嬤被趕出了謝府，雲嬤嬤的男人也被辭了謝家的活計，兩個老的臨到這年紀沒了依靠，身旁只有一個不能依仗的傻兒子，又得重新去尋些粗活。
好在雲家的身子壯實，人雖木訥卻肯吃苦能干活，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做，一日下來也能有幾文收入。
因為兒子在，以往雲嬤嬤能請個人看著，如今是不能了，又離不了人，雲嬤嬤便只能自己守著，還好她有一手從吳家就學會了的好繡活，能通過人牙子做中介接些針線活計來做，一個月下來也能夠吃喝。
總之管飽不成問題，但是再如平日那樣挑揀精細的吃穿便是不能了。
如果離了鄆州城，其實倒也能找到些別的活計，況且雲嬤嬤一家子從大戶人家里被攆出來這事又不夠光彩，鄰居家常有閑話，雲嬤嬤不好解釋，心里頭難免憋屈。
只是她終究舍不得離開，更知道謝琳瑯一個姑娘家家少不得需要她在外頭給牽線幫手，便是咬咬牙忍了下來。
借著她平日在謝府好人緣給謝琳瑯留下幾份人情，謝琳瑯通過幾個能走動的婆子和她在外頭搭上了話來，這才能夠尋著這麼個機會來。
謝琳瑯早就懷疑盧氏這些日子用的藥有些問題，只是那煎藥的和盧氏房里的丫頭全都是花氏指派的人，她一點也沾不上手，上回借著濕帕子托雲嬤嬤婉轉問了，確然有些問題，這些日子她時時刻刻去上房陪著說話，終究逮著機會讓她取到了一些個藥渣子。
現如今證實了猜想，這藥，每一回都是從全鄆州最大的生藥行老板方大戶那進的，且也就只有方老爺有這能耐，能夠拿到這些個宮里頭才用得上的貴重藥材。
若非謝琳瑯以前在京城里待過，宮里頭去過，她也不會發現這貓膩來。
雲嬤嬤听聞謝琳瑯的話，心中感慨，她這苦，吃得還是有盼頭的，姑娘沒忘了她就好。
喉嚨里有些個哽咽︰「姑娘有心了，老身盼著姑娘有那痛快的一日，夫人是多良善的一個好人啊，卻這麼被人糟踐，那些個心黑的家伙一個個都該下十八層地獄去。」
謝琳瑯不以為然，花氏固然可惡，盧氏這麼被人騎上頭欺負，也是她太過天真。
哪個人家主母會把當家的這權力交給一個外人？權，自然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她的良善，卻是一把殺人的利器，終究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女兒。
真正的謝琳瑯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如今是她，可絕不容許自己被人這般算計，只是她現在還沒工夫收拾花氏，首先得把身邊那些個釘子一個個都拔了才是，沒得鉻著好不痛快。
暗自琢磨，卻被一聲喧鬧叫罵聲打斷。
抬頭看過去，卻瞧見小翠身影一晃，站在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群里，正作勢阻止著什麼，面上忿然︰「你們這麼大的人，欺負個孩子像話嘛，都讓開，別打了！」
話猶未了卻被其中一個一把推開︰「關你屁事！走開走開，別管爺爺的閑事！」
另外幾個孩子有起哄，嚷嚷著道︰「就是就是，你和他什麼關系呀，莫不是你的小丈夫？」
「嘿嘿，瞧不出這小崽子這麼小就有相好的咯！」
「臭要飯的瞪什麼瞪，小心吃你小爺拳頭！」
眼見小翠被擠兌的一張俏臉紫漲彤紅，謝琳瑯疾步上前提聲道︰「小翠！」
小翠正莫奈何，眼見姑娘過來頓時一喜，推開那幾個大孩子迎上來︰「姑娘！」
謝琳瑯微微掀開面冪掃了眼她身後，問道︰「出了什麼事？你和人鬧什麼呢？」
不等小翠開口，雲嬤嬤已道︰「這丫頭，外頭來管什麼閑事？要是掰扯了姑娘可怎麼是好？還不快護著姑娘趕緊回去！」
小翠咬著下唇，目光里有些個猶豫，謝琳瑯瞧在眼里，阻止了雲嬤嬤送她走的意圖，越過小翠又近了幾步，這才把場中情形盡數瞧入眼中。
那幾個閑散大小孩子正中圍著一個小孩子，因為蹲著身子看不出個頭和年歲，只是身上污漬不堪，骯髒破爛的，抱著一個橫躺在地上的大人腦袋，卻是仰著頭，滿臉黑乎乎的瞧不真切，卻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仿佛要噴出火來一般惡狠狠瞧著那些個圍繞他的孩子們。
那眼神顯然惹怒了幾個孩子們，頭一個長得胖乎乎肉墩墩的揮著拳頭怒道︰「該死的臭要飯，還敢瞪你小爺，髒了小爺的衣裳不給道歉還敢瞪，看我不打瞎了你這雙狗眼珠子！」
那拳頭說砸就砸，猛得揮下，然而那孩子一吭都不吭，只是在拳頭揮下之時一把抱住身旁大人，用小小的身子佝僂著護住，任由那一拳頭砸在了他身上。
砰一聲悶響，小孩吭都未吭，那打人的孩子口里罵道︰「臭要飯臭小偷，偷咱家的肉還敢嘴硬，開口說話啊，有本事喊那！」
一旁孩子見他打得興起，不由亦是跟著起哄，幾個也跟著伸出腳來又是踢又是打，一陣哄鬧。
可是任由他們如何，那孩子就是不出聲，只是努力將細細小小的身體抱住身下那個比他大了許多的身體，努力使得他不被踢打到。
小翠大急，哭道︰「姑娘，你幫幫這孩子，這孩子好可憐！」
雲嬤嬤壓低聲音喝道︰「姑娘怎麼能管這些閑事，你發什麼邪火，還不趕緊送姑娘走，姑娘，這里人太雜，您還是趕緊走吧，惹了事可不好。」
謝琳瑯默然不語，卻沒有搭理她們，只是又上前了幾步，瞧著那幾個打得不亦說乎的孩子，順手將面上的面冪撩了起來。
這回瞧得清楚多了，無論怎麼被踢打，那一聲不出的孩子偶爾側過來的臉上緊抿的唇透露著一種沉默的倔強，那一雙眼，一閃而過的孤寂里，有一種狼一般的孤獨和狠戾。
心中一動，那眼神，觸動了謝琳瑯心中久已沉寂的弦，那似曾相識的涼薄尖銳的刺了一下她的心房。
「住手！」她聲量不高，卻極有威懾的低喝了一聲。
幾個起哄的小孩子首先嚇了一跳不由停下了拳腳，有些瑟瑟的瞧著面帶寒霜的謝琳瑯，這個個頭並不大的女孩子眼神犀利，身上衣衫精貴，好像不是好惹的。
只有那個胖大的孩子還在踢打，只不過聲音也漸漸弱了下來，瞧著四周小伙伴都不做聲了，他不由也停了下來，只是口中還在倔強︰「你哪來的啊，知道小爺是誰嘛？管閑事也敢管小爺頭上，給我滾開！」
謝琳瑯唇角噘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冰涼︰「哦，敢問小爺是哪門哪戶的當家？回頭我讓我家管事的送份拜帖上門拜見一下可好？」
這一帶全都是些商販，這個胖孩子不過是頭里屠戶家的寶貝兒子，平日仗勢欺人慣了，一向是欺軟怕硬，听聞謝琳瑯要讓什麼管事來，深怕要讓自己那個剁肉的爹知道又不分青紅皂白的蒲扇大手招呼自個，便聲氣頓時弱了︰「你，你是誰啊，管我的閑事。」
謝琳瑯仰著頭顱俾睨著小胖孩，冷冷道︰「我是誰關你個女圭女圭什麼事？在當街打人是誰許的？小翠，去，讓這里的捕頭來我倒要問問，誰家的敢這麼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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