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鄆州謝氏族老在宗祠,召集整個謝家嫡庶旁支五服親眷,召開了一次宗族會議。文字首發
宗祠會議乃本宗大事,凡族中長幼老少,皆須參加,這一次事關謝家本宗歸屬問題,謝濤一家妻子王氏也偕同幼子一起在前一日趕了過來。
謝家在外五服以內至親,甥舅家人,同里鄉正,也悉數到來。
這把謝家上下,頓時忙得腳不沾地,只不過因著早有準備,院子里的僕從在謝琳瑯指揮下,忙卻不亂,遠客一一安排在早打掃出來的客房,一應酒水皆從外自家酒樓制定,祠堂每月初一十五皆有定禮,亦一一清點,納入祭器庫中封條鎖之,只待那一日出來使用。
謝家遠近親眷這些日子也都已經知道這一次謝家族老聚請大家,是為了什麼目的,竊喜者有之,瞧熱鬧者有之,少不得是想來看看大房這一家孤兒寡母的洋相,男丁倒也罷了,女眷更是早幾日過來,借口中秋團圓住進府上,大體藏了看謝琳瑯母女笑話的意思。
更有那有心的,早一步想來巴結下日後的當家主母,也好為自家人盤算。
謝家老二王氏當年為了分家,在鄆州鬧得事情可不小,雖說如了願,可是照著規矩二房總是沒法子越過大房去的,原本想著單立了門戶靠自家努力,賺了錢都是自己的好日子必然會有,可惜謝濤不是個會做生意的,十營九虧,她又是個要面子的,外人看著二房光鮮,只自己知道光鮮下的虛空。
如今天上掉餡餅,族長居然求到自家門里來了,這可是難得翻身的機會,王氏一口咬著不肯過繼自己兒子,便是謝家本宗的名頭不落在自己夫妻頭上,但是養育兒子的事,決不能假借他手,謝家族長無奈同意了讓謝濤夫婦過來重新入主主宅,反正兒子捏在自己手上,日後謝家一切,還不依舊是他二房的?
王氏這回是趾高氣揚回來的,住在府里也一派主母的架勢,只差沒直接過來教訓謝琳瑯了,只不過府里頭上下對她的頤指氣使十分的忍耐,謝琳瑯更是唯唯諾諾,只笑臉相迎,她那茬就像一拳頭打棉花里,委實鬧騰不起來,旁人也覺得無趣。
大家只當是謝琳瑯知道失了依仗不敢叫板,又寄希望于看十五那一天最後的結果,倒也相安無事。
這一日一大早,雞鳴三遍,謝琳瑯便起身洗漱,到了盧氏房里伺候盧氏盥洗,換了一身鮮亮的新衣,帶著丫鬟婆子一路逶迤往謝家祠堂而來。
謝家這一支以謝劌為本家,宗祠便立在謝府正房東面,外門入中門內外,兩階下廊邊陸續已經有下人侍立,床,席,桌,盥盆,火爐酒食之器物均已經從庫房中取出來安置妥帖,今日大禮,中門大開,前日掃撒的干淨,祠堂大門及神龕簾子亦已經打開,鮮果酒盞及束茅聚沙列于香卓前,香燭縈繞,錦幛繡幕,端的是肅穆之氣盈然。
謝琳瑯母女過來,又等了片刻,各家旁支及族長宗老到齊,卻只謝濤並王氏姍姍來遲,手底下拉著穿戴一新的小兒子,年方四歲的謝瑛,大紅百蝶穿花箭袖袍,紫玉冠,大金瓔珞項圈,金紅二色高靴,極是精神。
便是王氏自己,也是一身大紅五彩遍地錦麒麟稜紋通袖大袍,大紅宮錦抹胸牡丹裙,腰間束了金瓖寶石鬧妝,頭頂金絲翠葉冠,鳳釵雙插,珠翠滿頭,神氣活現的過來和謝琳瑯等一眾人等打招呼︰「我家瑛兒賴床,好半日才哄起來,讓各位長輩久等了。」
眾人皆喏喏,客套了一番,族長謝庸這才領著眾人分男東女西準備進去拜祭,黑油柵欄內三間大門,院子里蒼松翠柏,原本謝家就以肅穆寬敞為飾,在這一院子,更是顯得如此,白石甬道上祭台列著青綠古銅的祭器,撲鼻便是濃郁盤香。
正堂前屋檐下懸掛一副青龍瓖金匾額,上頭有御筆提引的「公忠勛遠」四字匾額,此乃謝劌沒于王事後朝廷對謝家宗祠的恩賞,也是謝家宗族的榮耀。
族長領著眾人禮樂下上位進入,謝庸取了布巾將諸考神主移到櫝前,女眷首盧氏便將諸妣神位移出,盧氏身軟無力,謝琳瑯一旁扶著她手幫襯著,卻身後王氏過來伸手,笑了聲道︰「大嫂無力,你姑娘家可沾不得這事,還是我來吧。」
謝琳瑯卻這時候看了她一眼,微微將手里的神位連同母親的手往旁移了移避開她的接觸,只淡淡搖了下頭,王氏一愣,再要說話,只听一旁族長咳了咳,滿屋子內外雅雀無聲的,只個個看著這頭,王氏便覺自己過于唐突,心中又覺得不甘,還欲再堅持,又听族長身後自家二爺也咳了咳。
抬頭看過去,謝濤滿臉的不滿意,正示意自己收斂,心中好生沒趣,卻也不敢在這里頭發作,只訕訕收了手,退到下首。
神主牌位請出,這才又焚香拜祭,將酒注于茅上,及後眾家眷一一上前拜祭,完畢,這才又簇擁過來到了正堂之上。
謝庸作于上首,右邊空缺,幾位族中長者並里長上座,再下首便是十幾張一溜排的雕漆大椅,族中有身份的幾位皆入了座,外頭廊下,也設立了許多座位,一時間內外廳堂,廊檐丹墀,俱是人頭攢動,交頭接耳的,熱鬧紛紛。
族長接過茶水抿了口,歇了歇氣,卻見下頭坐在謝濤對面的王氏一徑對夫君時不時使眼色于這頭,一臉著急的樣子,謝濤捋著胡子卻不願開口,只是眼中也經常的瞥過來,掩飾不住內中的急躁。
倒是另一頭,盧氏菩薩一樣坐著,閉目昏睡,身後侍立著的謝琳瑯低頭垂目,面上神色淡然,身後的幾個婆子丫頭俱是一臉平靜,倒是看不出,她們知道不知道,今日可算是決定她們生死榮辱的大事。
心中一嘆,要不是為了謝家這支族人長遠著想,他老大年歲也不願做這等惡事,可是家族延續是他族長的責任,一些些兒女情長的心軟,只能放在一旁。
正心中唏噓,那頭謝濤再三推拒王氏後,王氏終究忍不住先開口道︰「老族長,您大老遠把咱們都叫來,可還是有什麼事要宣布?大家伙都在,您也該說了吧。」
族長暗嘆一聲,雖厭棄這等婦人,卻也無奈,只得放下茶盞道︰「今日……」
話猶未完,外頭有人高聲道︰「巡按都御使關大人同夫人到!」
眾人一驚,族長與各奢老並里長忙起身出去迎接,老遠便瞧見巡按府儀仗並府衙校尉手持藤棍逶迤而來,到了門口落轎,一身官袍三品地方大員打扮的關同爾先一步下馬來,婆子扶著也是品級大妝通身富貴,疊翠珠寶玉冠的關夫人從轎子里出來,走了過來,眾人迎上去一陣寒暄,關同爾朗聲笑道︰「今日原本不便打攪,但聞貴族中有更替大事,涉及朝廷爵祿的承襲,此乃關乎國威世風的臉面,輕忽不得,故而本巡按理當過來旁听,叨擾之處,還請列位海涵,啊!」
謝庸等眾族老听得面上一抖,心說這種事,本事世家氏族的內部事務,什麼時候蓋了這麼一個大帽子來?
口中卻不敢反對,只連連說不敢,恭敬的迎著兩位貴客上座。
關同爾大大咧咧在謝庸旁坐下,關夫人則挨著盧氏坐下,把原本坐在她旁邊的王氏擠到下頭,把王氏堵得面上很是不快,卻又不好發作。
關夫人也不搭理她,卻拉著盧氏手低聲絮叨,只盧氏神情杳然,不在狀態,便有幾分哀戚之色,身後謝琳瑯上來低低答幾句話,面色才有所緩和,倒真有些旁若無人。
謝庸這邊又道︰「不知道關大人可有什麼訓示?」
關同爾揮了揮手︰「噯,本官不過是來旁听,也好日後秉筆上書于聖听,訓示什麼的不必了,老人家自便就可。」
謝庸忙拱手道︰「那老朽就無禮了,各位族中父老,今日……」
話只開了個頭,便又被打斷道︰「且慢!」
謝庸嘴角抖了抖,看過去,居然是那居于門外廊下最末的一個小丫頭,眾人也都認得,便是這謝府上二房庶出的姑娘謝琳瑤。
謝庸皺了皺眉,旁人也就罷了,一個庶出丫頭也敢打斷他的話,豈不是也太沒威嚴了,正想訓斥,謝琳瑤越眾而出行禮道︰「幾位長輩見諒,今日乃是為了什麼,大家都是知曉的,既然是我們謝家的宗族大事,沒得卻把家里頭該出席的人撇除在外,小女斗膽,請幾位長老同意,讓我家姨娘也來旁听,好歹她也是我家老爺入冊的,也是我們謝家的一員不是?」
謝庸有些不快︰「大膽無知的丫頭,這是什麼地方,一個妾豈能入得了祠堂,你還不給我閉了嘴退下去,再聒噪,連你也該趕出去,休要不知體統!」
謝琳瑤搖了搖下唇,面上漲紅,卻固執道︰「小女雖然不懂什麼大禮,只是我們家太太平日從來都不管事,家中真正長輩,只一個姨娘,雖然說她上不得台面,卻終究是琳瑤的長輩,如此大事,豈能撇了她去,好歹讓她進來听一听,這只不是什麼大事。」
謝庸就要發作,一旁的關同爾卻笑道︰「這小妮子倒是敢說敢言,我听內人提起,令府原先並無正經主事的,只一個姨娘理著內外,莫不是為此,你們也不會有今日決斷,您說是不是?」
這話听著倒有些個諷刺,謝庸不由的有些掛不住臉面,關同爾卻又道︰「如此,讓個女流在廊下旁听,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何必這麼不近人情?」
關同爾這麼一說,謝庸便再不好多話,只揮了揮手︰「讓她進來吧,外頭廊下待著便是,休要再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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