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謝家無端出了中毒的要緊事，只不過後來被沈天放三言兩語解了過去，原本也就這樣糊涂過了罷了，只是蔣嬤嬤和那孫婆子一直以來便不對盤，謝琳瑯又多少因為謝玉成而對孫婆子多有看顧，惹得闔府上下以蔣嬤嬤為首都多少有些閑氣，如今逮著這機會，加上女兒子鳶沒事，倒也不用多傷心，反而一味將注意力轉向了抓住孫婆子不放上來糾纏不休起來。文字首發
謝琳瑯雖然明白這老東西的心思，奈何此刻卻一時無法施展平日的雷霆手段，便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對謝玉成的偏私已經惹了積怨，若是不化解，怕是日後要出更大的事來。
只不過謝玉成此刻不會明白她的苦衷，一味護著孫婆子，與這一家子對峙了起來。
謝琳瑯覺得頭大，又深明謝玉成的脾性，更況且他身旁，也不乏那些個煽風點火的人。
避開謝玉成那雙眼，謝琳瑯直視他身後的孫婆子，瞧她今日一直一反常態的不作反應，仿佛今天這件事，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便問道︰「孫婆婆意欲何為？」
孫婆子自然明白她這問，問的是什麼意思，卻只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垂下頭去︰「老奴只單憑主子做主。」
謝玉成反身攔住她道︰「婆婆不要怕，這里沒有人可以傷著你！我定容不得他人隨意處置你去。」
孫婆子欠身行禮︰「小公子仗義，我老婆子心領便是，只如今情勢比人強，公子不要和眾人過不去的好。」
她這麼說，謝玉成益發的不樂意了︰「小爺我怕過誰來著？便是天王老子來，想動你，也得先過小爺這關再說。」
他這話似有若無的看向謝琳瑯，口氣里的威脅，誰都听得明白。
謝琳瑯自然更是明白，卻只是盯住了孫婆子打量了半晌，不知是她那眼神探究味重了些，孫婆子益發低順這頭顱做出恭順的態勢來。
謝玉成亦感受到她的目光，惡狠狠回瞪了眼過來，再一次將孫婆子往後頭一護，大有誰敢動她毫毛，便何人拼命的味道。
謝琳瑯不由淺笑了下，旁人看著笑意不由一愣，只她自己知道這笑，咀嚼著多少苦澀。
她只傾身向蔣嬤嬤問道︰「嬤嬤今日便是一定要我責罰婆婆是麼？」
蔣嬤嬤怔了下，忙道︰「哎喲，可不敢，姑娘這話可冤枉老奴了，老奴只希望姑娘秉公執斷，少不得日後這等事情，也好有個章程不至于亂了規矩。」
謝琳瑯面色平淡，又偏頭問身後伺立著的雲嬤嬤︰「嬤嬤，按著規矩，又是怎麼處罰的？」
雲嬤嬤猶豫了下，也不知她這麼問所為何來，老實答道︰「回姑娘話，若是丫鬟小廝出了這等錯，按著家規要打四十板子，似上了年歲的婆子，便給個體面，只打二十手心板子，若有主母發話，可加可減。」
「嗯。」謝琳瑯听過，又對蔣嬤嬤道︰「蔣嬤嬤覺得這處罰，可還行得通。」
謝琳瑯此刻說話神情溫言有禮，誰也模不準她什麼意思，反倒讓蔣嬤嬤心中忐忑，唬道︰「這責罰處置，合該姑娘做主，可不敢有什麼異議。」
「那便是嬤嬤也同意了？」謝琳瑯又環視了一圈周圍，大小幾個體面婆子皆在，又一府主子客人齊聚，只有沈天放置身事外一般悠哉品茶，旁人俱是看向自己︰「那麼眾位可有對此有什麼異議不，一並提出來便好。」
旁人皆不知她究竟何意，面面相覷之余，訥訥無聲不敢說什麼，只有謝玉成面色一沉再沉，那聲已經落到了底︰「謝琳瑯，你休要欺人太甚！」
謝琳瑯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卻對雲嬤嬤道︰「既然眾無異議，便如此，煩請媽媽去把家法請來。」
「謝琳瑯……」
「謝玉成！」謝琳瑯打斷了謝玉成的斷喝，目光帶著一絲決絕，只淡然道︰「謝府，我做主。」
謝玉成只冷冷笑道︰「謝府自然是你做主，便是這闔府上下都該由著你左右，只我與婆婆不是，今日你既然容不下我們，那我也不稀罕留下，告辭。」
謝琳瑯沒有等他扭頭，淡淡道︰「謝玉成，你有敢為，無擔當？」
「什麼？」謝玉成不解，止了腳步問。
「你不敢等看一看最後，再做決定麼？你做出的承諾，便就這樣不作數了麼？」
謝玉成聞言冷冷撇嘴︰「莫非你要我等得你滿意了？」
你滿意了？！謝琳瑯有一絲恍惚，那似曾相識的話，和幾乎一模一樣的神態，像是一把鈍了的鋸子，生生在心坎里廝磨，將枝枝蔓蔓般的疼痛蔓延開去，每一寸的肌膚，每一寸的血脈，都在回味那冰冷的揶揄之後的溺境。
她默然不語，倒是謝玉成仿佛被她提醒了般，強自按捺住內心拂袖而去的沖動，只打算冷眼旁觀著，他倒要瞧瞧，由他護著，謝琳瑯究竟能將婆婆如何去？
定定瞧著那染了一抹暴戾之氣的琥珀眼，冰冷的赤紅陰翳住深邃的棕褐冷凝，像是把骨子里的血液都要凝滯了去一般，令人寒戰。
謝琳瑯只沒有動，無視血肉里的寒意，他和她，面對面的彼此敵視，一如當年。
「姑娘，家法請來了。」雲嬤嬤小聲在一旁回稟，她雖然想要謝琳瑯處置了孫婆子，也自恃想打壓一下這對婆孫的氣焰，卻不想姑娘這會子居然要請家法，倒是讓她反而覺得擔憂起來。
可這大庭廣眾的，又不好反抗姑娘的意思，便只能照做。
謝琳瑯從恍惚中拔出自己的思緒，瞧了一眼雲嬤嬤身後一個龐大腰圓的結實婆子，手里托著個戒尺，足有十數尺來長，黑油發亮，生冷得就如同鐵尺一般令人生畏。
她招招手讓那執法的婆子過來，問︰「此物打得可疼？」
這等執法的婆子平日都是閑來無事的，一把戒尺人皆憎之，最喜歡生事，也好發泄下懶散的筋骨，這會子只想又不知哪個伺候的婆子丫鬟不得力，少不得要好好打個痛快來讓主子滿意，忙不得恬著臉道︰「姑娘放心，奴才手里頭這管東西，便是鐵齒銅牙的，也能讓她只恨爹娘生她出來。」
謝琳瑯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她本坐在正堂上正中主位下西邊上首第一個，起來繞過正中的黃花梨座椅徑直繞著後頭，面對謝劌的正身畫像禮了一禮，才把那個婆子招上來，又對著謝劌的畫像撩了裙裾噗通跪下︰「今先父尊考在上，劣女不才，雖將賢弟巡回，卻未能以長姐之身，合身教導，體察恭順，孫婆婆乃不孝女所尋來照料訓導賢弟，如今她有違家規，枉置家中主母安危于險地，實乃不孝女未曾明察，以至于太太沉痾，家中老僕弱女身危，實乃不孝不義不查不細，所犯家規，今請家法處置，眾位主客旁證，罰謝氏族女琳瑯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說罷，一攤手，將兩只白女敕女敕的縴小手掌心攤開在了面前，看著那驚呆了的婆子冷聲道︰「打吧。」
那婆子哪里敢打，只青白著一張臉舉也不是不舉也不是。
謝琳瑯斷喝道︰「讓你打你就打，莫不是你也想家法伺候不成！」
婆子一哆嗦，本能的舉起了戒尺啪一聲就是一戒尺下去。
頓時一條殷紅的血痕印在了雪白的手心上。
一下子下去謝琳瑯只眯了眯眼，縮了下膀子，手心紋絲不動，那婆子卻已經嚇得面色發白，抖得越發厲害。
「等什麼，再打，還有十九下呢！」謝琳瑯又道。
那第二下還沒打下來，回過味來的雲嬤嬤早撲了過來，一把摟住了謝琳瑯︰「姑娘哇，你這是干什麼，你怎麼能拿自個的身子開玩笑，快住手住手，你個婆子瞎了你狗眼，敢打姑娘！」
那婆子丟了尺子就要拜下去，謝琳瑯一把揮開雲嬤嬤，撿起戒尺往婆子手里頭一塞︰「打，繼續打，你要敢停，我便讓你嘗嘗板子的滋味去！」
一伸手過來，那婆子哆嗦了半日，還是又一戒尺下去，雲嬤嬤見著了撲騰起身子來又要護著，被謝琳瑯狠狠一瞪眼瞧過去︰「嬤嬤若是再敢過來阻撓家法，我便讓人趕你出去！」又橫了眼身後倆丫頭︰「不準動，誰敢動我處置誰！」
回首橫眉斷喝︰「打，等什麼呢！」
身後倆丫頭便是和謝琳瑯自來親近，也從未見著過她這般疾言厲色，眼見婆子那戒尺一下下打下來愣是不敢動彈一分。
雲嬤嬤又痛又急，猛得回頭對著呆滯著的謝玉成哭道︰「哥兒你，你就是個冷心冷肺的，好歹看著姑娘一心為了你份上，你便是石頭心腸，也該勸勸罷，闔府上下誰不知道姑娘拿心肝疼著你，只你就從沒正眼瞧過我們姑娘，姑娘究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了，合該就讓你這麼糟蹋著，你還是不是個人哪你！」
又想撲過去抱著謝琳瑯，又不敢，只瞧著姑娘匍匐在地上哭︰「我的好姑娘，你究竟要怎麼才肯放了自個，哥兒不疼你，嬤嬤疼你，你萬不該就拿自己的身子置氣啊，老奴求你了，別再這麼糟蹋自個了，求求你，別打了，你不為自個想想，也為太太想想吧，別打了罷！」
雲嬤嬤撕心裂肺的哀嚎伴隨著那冰冷冷的戒尺聲，謝琳瑯置若罔聞，只漠然看著手心，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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