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東門里外西山十八坡有一處不大的兩進院落,乃是國公府在這里的別院,說是別院,不過是一處僻靜的房子,乃是當年老國公騎馬從外州趕回來歇馬的地方,平日只有一群下奴和幾個粗鄙僕役粗粗打掃,主家很少來此,反倒是有去山里的獵戶經過借口水喝的地方,故而刁奴懶散,也甚少打掃,院子里雜草叢生,窗櫝常年失修,很是破敗。文字首發
姜月華被安置在的別院就是此處,說白了,便是被驅出了國公府來幽禁了。
一朝從人上人的位置上跌落,如從天堂墜入雲泥,且不說她平日素有威名,雖然並不是刻薄寡恩,但是也想來目下無塵,況且府里頭最多的是捧高踩低之輩,看她如今落了難,自然少不得不太客氣。
姜月華一輩子享受慣了,哪里受過這些氣,幾個奴才都敢給她臉色,最貼身的女乃嬤嬤被杖斃,等于斷了她一臂,如今卻是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了。
這倒是真讓她切身體驗了一把人間冷暖。
不要說吃喝用度都要自己動手,便是要尋個人來替自己沏個茶,那都要用首飾賄賂,姜月華心中恨極這些奴才,卻也只能全賴著這些人替她左右周全一下。
那日給送來的匆忙,自己的私房錢通沒帶出來,身上只幾個首飾,心中是又急又怒,只是憋著一股子心氣,卻是沒能徹底倒了。
等她將頭上三根金瓖玉發簪子並手上戴著的老坑玉點翠玉鐲都墊出去,這日子,也已經又過了一個月去。
且漫不說這些日子的難熬,一大早姜月華便自個起了身來收拾了干淨,也不埋怨幾個懶奴才又沒給熱水,啃了幾口昨夜的冷饅頭,便去推開院子大門來。
這二進的院子中間有塊不大的地,因為荒疏無人照料,野草叢生的,這時候已經臨著暮春,便要入夏,蛇蟲百腳的東西多的很,夜里頭睡得也不安穩,雖然一個月下來臉面早沒了往日的細膩,這會子她也顧不得了。
只一個勁伸脖子探頭,卻是直等到晌午時分,才終于見著個人影晃悠悠從外頭過來。
焦躁的面色終于露出幾分喜色來,忙不迭迎上去,卻見正是這些日子用她一身家當才籠絡來的院子里的粗鄙婆子,胖黑的面孔,短布衫,一張臉倒是油光錚亮的。
姜月華看到她更是歡喜,忙截著她問道︰「怎麼樣,可有將信給送進去?」
那婆子齜了齜牙,翻了個白眼︰「我說夫人吶,你瞧老奴這麼一身破布頭的,那侯府都是一幫子狗眼看人低的老狗才,哪那麼容易讓奴才進去喲,可難死個人了,天殺的一幫子狗東西,瞎了她老娘的狗眼!」
姜月華一臉失望︰「莫不是又沒成?」
婆子嗤笑了聲,伸出手指頭剔了剔肥厚大唇里的黃斑牙,啐了口嘴里的隔夜菜幫︰「太太我看您還是別指望您那個兄弟,奴才附近打听了,老侯爺死了後,你那兄弟可真不是個東西,一屋子小老婆大老婆的都被他睡了個遍,听說前兩天被人參了呢,說什麼有失人倫,哎呀,文縐縐老婆子也不懂,反正這種睡小媽轉房婚的事,就是在咱們鄉下,那也是讓人背後罵的,這麼個畜生人物,你還指望他能做什麼喲!」
姜月華捂著心口一陣抽氣,喘了半日道︰「你,你哪听來的?當真?」
「真真兒的呢,這事,侯爺府四周都在傳,昨兒個夜里頭我還瞧見那花樓里的轎輦往角門里抬呢,你們家老爺子還沒出五七吧,真不是東西,我看,差不多也就該完了,我老婆子都看出來過了,你那兄弟還不知收斂,那不是作死嘛!」
姜月華只覺腿一軟,靠著牆角跟便蹲了下來,多少天來支持自己的心氣一下子戳破了幾分。
一輩子要強,一輩子謀劃,可她都撈著了些什麼樣的家人那。
偏偏老爺子走得這麼匆忙,偏偏當初大皇子就這麼沒了,她家的神氣,便也走到了頭。
如今身邊什麼依仗都沒有,她除了還有一個兒子,還剩什麼了?
兒子,對,她還有霈兒,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像是揪著了把救命稻草,姜月華突然又深深吸了口氣,站起來也顧不得一陣子發暈︰「好媽媽你好歹再多替我走一遭,幫我去問問國公府,我兒可怎麼樣?好歹替我送個口信去,給他身旁那個跟著的嬤嬤,就說我這念著她呢。」
看那婆子一臉猶豫,姜月華忙低下頭在身上一通好模,最終模著手腕上頭最後一個老坑翠玉鐲子,這是她娘家帶來的陪嫁,是母親親手給她戴上的。
猶豫再三,她最終一咬牙,將它褪了下來,遞過去道︰「媽媽好生替我再跑一趟,只當是行個善,回頭我若得了好,管保讓媽媽日後斷不了好去。」
那婆子眼珠子發亮,拿著鐲子就著最後一縷陽光舉著看了半響,這才極是得意的貼身收了去,口中道︰「也罷,我也是瞧太太您可憐那,咱不是欺生的主,少不得再辛苦這一回罷。」
姜月華忙不得一通好謝,殷切送著那婆子又轉了身去。
遙遙望著背影久久不去,最終在落日余暉散盡後,瞧不清楚四野茫茫下,才挪動脖子依依不舍的回轉來,也不點油燈,一屋子人不知在哪里得意,她知道也請不動去,只干坐在屋子里頭,任由夜中蕭瑟,淒冷孤獨。
也不知過了多久,卻听門口吱呀了一聲,有人持著一盞微弱的油燈推開門,口中道︰「唷,這是怎麼的,連燈都不點,太太您可還在里頭?」
姜月華身子有些發僵,只腦子還算靈活,一听是那婆子的聲音,立刻醒過神來,站起身︰「在,在呢,媽媽回來了?可怎麼樣?」
她這著急,那頭那婆子卻是慢騰騰走進來,昏黃油燈照著人一臉陰翳,瞧著那黑胖的臉有幾分陰森森的味道,她倒也不在意,徑直走進來一坐下道︰「太太您也不想想,人都被老爺發落出來,便是咱們這樣的,還不都是被貶出來的,哪能進得去國公府里頭,老奴外頭等了半晌,也沒瞧見個能通上話的,奴才瞧著那看門的都是些油水泡大的主,您那點貼己可不夠分的,怕是還不等傳話進去,就沒著落了呢。」
姜月華一腔熱情被澆了個透心涼,頓時無言。
那婆子卻又一笑道︰「我說夫人吶,好歹我老婆子拿了你這麼多東西,有道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瞧著您這麼沒頭蒼蠅一樣瞎撞,也是于心不忍,老婆子幫你尋條生路,您看要不要走走試試?」
姜月華一愣,悶了半晌,才道︰「媽媽什麼意思。」
那婆子嘿嘿一笑,道︰「沒什麼意思,只不過說了嘛,看不過夫人那麼一條道走到黑的,咱懂得可沒夫人多,可咱鄉下人有些個理,還是挺實誠的,要想收成,一個人是干不了地里活的,拉犁還得一頭牛呢不是?太太就沒想過尋個幫手,也好過您這白瞎的沒個著落?」
姜月華目光閃爍,卻是道︰「媽媽這話倒是有理,可如今,我這還有什麼人肯幫我不成?某不是媽媽能幫我?」
「呵呵,我老婆子是沒那能耐,旁人有,太太要不要見見?」那婆子也不拐彎抹角的,直言道,隨即一笑,露出那一口大黃牙。
姜月華錯開眼,有些厭惡的皺了皺眉,只不過那些個小動作在黑夜里頭沒讓對方瞧見,語氣倒是又平靜了幾分︰「哦,不知哪位這種時候還肯幫襯?倒是難得。」
「夫人這話,便有些見外了不是,世上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是正理,可也不是沒有不是?」姜月華剛說完話,從外頭不期然有人道,語調並不高,卻是字字清晰。
抬眼望去,門口借著月光,飛蛾飄過,一抹人影兀地出現,將那抹僅有的光遮擋去,只余黑的影子來。
姜月華眯了眯眼,猶不能看清楚對方,只略略能接著那描臨著輪廓的清輝看出來來人兜著一張大風帽,整個人裹在一件碩大的斗篷里。
听著聲有些耳熟,她心中一動,面上卻是不顯,道︰「來者何人?」
對方嗤嗤一聲輕笑,邁步走了進來,那胖婆子忙站起身來讓座,那人一揮手,一雙縴細瑩白的玉手里遞過去一錠金錠,喜得那婆子又是作揖又是打千︰「姑娘有什麼吩咐但請便是,我老婆子舍了性命也願意的。」
那人又是一擺手,不耐道︰「下去看著門,少羅嗦。」
婆子也不敢惱,忙斂了身子退出去。
那人這才將臉面轉過來,抬手將頭頂的風帽給解下來,露出一張嬌俏萬分的臉來,只是油燈枯黃而黯淡,幾乎只能照見人的脖子處,便是顏面,泰半都掩藏在陰影中,不過那雙毫不掩飾的雙眸狹長妖嬈,顯露著主人無限的**。
她笑眯眯打量了一番姜月華,看著她露出幾分的不適,挺了挺自己的脊背,又掩飾般得將凌亂的發絲往耳朵後夾了下,可是依舊掩飾不住面上的憔悴,便是笑道︰「嘖嘖嘖,夫人多日不見,怎麼竟落魄之斯,這好大一個國公府,豈讓夫人如此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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