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謝琳瑯面對大堂上質問只冷面不答,卻是瞧著地上的女子問了一句,匍匐于地面的秋浣渾身戰栗了幾下,終究慢悠悠抬了頭來看,一張平日圓潤的臉龐有幾分消瘦,氣色更加青白,嘴唇顫抖,只是一雙凝眸秋水一般的眼珠兒,如同洗練過似的澄澈通明,如同當日取了這浣字做名字的意境。文字首發
只是一垂眸卻又斂去了眼中那點清澈,面無表情道︰「主子說的話,奴婢不明白,只如今實話實說,若有錯失之處,姑娘要打要罵,皆無怨恨,原本就是奴婢這樣子的人該受著的事,只家中出來前老父提點,乃為人處世左不過誠實二字,奴婢雖然不知事,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說得好!」一旁的謝文梅突然道,橫眉對著謝琳瑯︰「你休要拿勢壓別人,如今被人戳穿了身份惱羞成怒,卻賴別人的不是,你倒是說說,如今你還有什麼好反駁的?」
看她氣焰愈發囂張,謝琳瑯撇了秋浣不理,卻冷眼瞧著那一指自己鼻子的指尖︰「我有什麼說的?我要去說什麼?同一個丫頭論理不成?她說便是她的事,為人奴婢,本該盡忠職守,本朝律法除卻謀逆大罪,奴婢訴良者,刑徒流放,此等悖逆判主的奴才,原該是各位大人以罪論處,莫不是還要反論起我的罪來不成?」
「你!」謝文梅氣結,卻又尋不出話去堵,謝琳瑯所言,本就是律法之中告訴限制,為人奴僕者不可擅自告主,秋浣以僕從之份位來堂前作證參訴,便是違背律法,謝文梅不懂這些事,卻听謝琳瑯言之鑿鑿,不敢反駁,一時間拿不出什麼來反斥回去。
上頭幾位大人面面相覷,也一時尋不出什麼話頭來,明知道這是避重就輕,可人家有恃無恐,聖上又沒說要論罪,只說讓宗族族人出面,便是將此事定性于家務,三個上頭坐鎮的雖然是官,卻也不能對一個弱女子發作,這畢竟不是公堂。
一邊謝懷成裝聾作啞,老太君閉目養神,兩邊兩尊佛都不搭腔,卻是急煞一群人去。
莫不是就這麼僵持著下去?
最終上頭御史大夫古梁甫忍不住道︰「無論如何,今日總要有個定數,畢竟都已經鬧上來,莫不成謝大姑娘還不肯承認冒認世親,若此小婢子不能作證,謝二姑娘,可還有旁的人證物證麼?」
謝文梅被他一提點恍然大悟,忙道︰「小女糊涂,當真還有一位,只是她份位尊貴,若非情非得已,小女委實不願意請她出來拋頭露面的,只是如今既然這地步,也少不得要請出來同姐姐對峙一番,也好讓各位大人族老明白清楚。」
上頭問︰「是何人那?」
「便是我家新認了的干親,如今四殿下的側妃貴人,她便是當年都督府里的二小姐,姐姐旁人不認得,只這位親妹妹,理當認得得吧。」
眾人聞之皆是嘩然,謝氏族長面皮子抖了抖,道︰「既是皇子內室,總不好讓貴人來此等地方,未免辱了尊駕,這恐怕有損皇家顏面。」
「族老何出此言,雖然琳瑤不才,卻也不希望就此誤了訟判,畢竟這關乎我朝兩位元老忠臣家的清白,少不得該出來佐證,這點動嘴皮子的事,琳瑤理當不辭。」說話間,從里間逶迤走出來一名貴婦,峨峨高髻,簪著一朵大紅牡丹,殷紅唇,遠山眉,肌膚膩白,海棠紅通袖大袍配月牙白挽袖披帛,五彩織錦花紋,高腰石榴裙,行動間香風撲面,豐碩富態。
便是久不露面的謝琳瑤。
她幾步上來,眾人見了紛紛起身,卻見她一揮袖輕笑道︰「今日所來,乃以鄆州都督府女身份佐證,不以皇親而論,琳瑤已經稟過宮中娘娘同陛下,也是許了的,不必多禮,坐吧。」
這話雖是客氣,可言語中意思,多少透露了今上及內廷意思,便是今日皇家許了謝琳瑤出來做個證人,想必也是默許了將此事一究到底的。
眾人如此一想,有些人便松了口氣,只有些人卻皺了眉來。
互相客套過,謝琳瑤還是在上首被請坐于一張高椅來,還是古梁甫道︰「敢問貴人,您確然可以證明眼前這位謝大人長女乃非本人,實乃旁支之女冒名頂替?」
謝琳瑤掠過一眼謝琳瑯,回神嫣然一笑道︰「正是,此女乃小女家中長姐,同生于一府,同長于一家,便是化成灰燼,也是認得的,姐姐你說呢?」
謝琳瑯低頭不語,神情寡淡,謝琳瑤也不以為然,又笑道︰「還有一樁,當初我初見謝大姑娘時也以為只是人肖像而已,不敢多想,奈何嫁入皇家前曾經在郡公府暫住,卻觀此女形容舉止無一不同我家姐姐相同,便又打听得六年前我家姐姐在鄆州出了意外失蹤,後郡公府的大姑娘也曾經因病離開京城去南方老宅養病,一時好奇,便差人去打听了,只說當年送去的大姑娘病重的厲害,沒多久便一命嗚呼,後來京城卻又多出來個大姑娘,卻不知何處而來的,便越發上心,出言試探,到底讓我探問出來便是我家姐姐,只她身上有許多傷痕,卻是當年意外所有,絕非京城里養尊處優的大姑娘會有的,更是肯定了姐姐的身份,原本只想著這等子偷梁換柱的事,委實駭人,膽子小不敢亂說,可如今,我在宮里頭听聞,姐姐一入國公府宅,便將當家主母驅逐了出去,此等人倫慘事,讓人不忍卒,越發覺得不妥當,心中一直忐忑,今日既然事情被捅出來,我也不便再做隱瞞,姐姐,我們富貴榮華都是上天注定,萬不可肖想,憑得用這些個手段去害人,是不妥當的,你便收手安分些吧。」
听聞她說完,那一直被安坐在一旁的姜月華突然掩袖慟哭,口中懨懨道︰「求族老還妾身一個公道,我家相公雖然受了蒙蔽,也是婦人之錯,只是多年夫妻情分,又有一稚兒尚在,被人趕出府去妾倒也罷了,卻憂心稚兒日後得不著好,妾身也有錯,不求族長讓夫君原諒,只求我家兒一個公道,我便有錯,自然該罰,可霜兒同此女膽大包天,怕也是受了此女教唆,竟然做出非正嫡而詐承襲的事體來,此等錯事,豈能姑息,求族長給個公道!」
她這嗚嗚咽咽哭得傷心,衛冉一旁皺眉,臉色發沉,卻又不好在此刻發作,姜月華已經承認自己有錯,做的事卻是殺人放火的事情,這些事,卻是不能拿出來說的,縱然心中對姜月華此等行事恨不得咬牙,可越是沒了法子,今日她是魚死網破,他卻不能罔顧國公府顏面。
況且,他也有些惱恨,原來娶來的兒媳婦,卻是個虛假的。
只恨謝家老兒欺人太甚,卻害得自己兒子要受牽連,真正是氣人,卻是罵不得,胸中不快,也同那謝懷成一樣憋屈著只能不做聲。
衛家族長年歲教長,一頭雪白,胡須銀亮,便是同老太君一個年歲,他望了眼假寐的衛老太君,出聲寬慰道︰「弟妹何必如此,今日便是要給各自一個公道的,你且將你的冤屈說出來,我們好商量啊,好商量。」
姜月華噗通一聲跪倒,掩袖抹淚︰「妾身德行有虧,不敢求的夫君原諒,可多年夫妻情分所在,妾身卻是不能不為夫君同我家兒郎考慮,更怕萬一出了紕漏闖出大禍事來,要知道霜兒如今可是領著大事去的,外頭又沒個什麼牽制,當年他敢冒認作他人的嫡子,去謀奪家產,此等事體有違聖人訓教,只怕德行有失,當不得重任,還請族長速速明斷,上稟朝廷,讓聖上明斷才是。」
衛氏族長一驚,道︰「此話怎講?霜兒究竟做過什麼?幾曾冒認過他人嫡子的?他堂堂國公府嫡子,還需去認旁人家兒子作甚?」
姜月華道︰「此事便要問謝夫人去了,只怕她不肯承認做過的事情,不如問問四殿下家貴人,她做過什麼來。」
見眾人將目光轉向自己,謝琳瑤大大方方一笑,正襟危坐著將當年謝琳瑯謀劃一切說來,當然,自己當年那些狼狽略過不提,只將二人如何在宗祠內趕走來主持家務的謝家二爺,以突然尋回的嫡子為由,將謝都督府一手操控。
眾人听著不由嘖嘖暗嘆,這等手段心思倒也膽大,只是未免過于狂悖,一閨中女子膽敢如此,真正是無視王法禮數。便是那認了親的衛霜,卻也有駁悖倫常的行經來。
只不過這一廳堂里誰家沒點爾虞我詐之事,只是都關起門來,誰也不會放到台面上說便是,如今被揭發出來,若是真個是真的,那可就抹不過面子去了。
就是衛冉謝懷成听了,都是各自心驚,這倆小夫妻背著他們做出過這等子事來,讓他二人面子何處?
正自不滿間,就听各自兩位族長問道︰「不知,謝大姑娘(三女乃女乃)還有什麼要說的?可是認了這檔子事?」
謝琳瑯沉默不語,謝琳瑤一旁瞧著不由冷笑一聲道︰「姐姐還想狡辯什麼?妹妹這,可還有姐姐當日手書的筆錄,只怕你就是再有百口,也是不可辯駁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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