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國帝都,萬人空巷,白雪從藍灰色的蒼穹中不斷飄灑而下。
「看看看!來了來了!」滿擠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呼一聲,伸手指著鎮國公府的方向。
「哎哎哎!別擠我啊!還遠著呢!還沒到跟前!」人群中有人抱怨,「有本事到前邊看去!別在這擠老子!」
「李公子!瞧你這麼話說的,怎麼听,都好像帶著一股醋兒味,大伙兒說,是不是啊?」有人揶揄嘲諷。
「可不是怎的!我們誰人不知,李公子可是天天惦記著溫大小姐,可惜啊,從前她不是李公子的人,現成成了破鞋,也依舊不是李公子的人!」
「你你你!你胡說什麼!」
「行了李公子,你就別狡辯了,溫大小姐的美貌是眾人皆知的!作為男人,誰個不想娶到溫大小姐這樣的美嬌娘?只不過,嘿嘿嘿……」說者意味深長。
「呸!你這不要臉的男人!什麼美嬌娘!她那樣的女人就應該浸豬籠!居然還敢這麼招搖過市地嫁人!」一聲尖銳激昂的婦人聲音響起。
「哎喲喲喲!娘子你輕點輕點!為夫可從沒想過溫大小姐啊!」
「哼!什麼鎮國公嫡女,什麼傾國傾城,到頭來,不過是遭受萬人唾棄的破鞋,真沒想到她居然還能嫁得出去。」有嬌小姐嗤之以鼻,滿臉傲慢與不屑。
「噓!小姐,小聲著點,溫小姐要嫁的人可是白王。」
「哼!白王有什麼了不起!連玄爺的一個指頭都比不了,誰人不知,白王天生染疾,近些年似乎又是病疾加重,許是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都知青王與白王歷來不和,一個軟弱病王爺,只能被欺!這不,眼前這檔子事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姐您瞧,溫大小姐到眼前了!」
一匹白馬,馬背上一個頂著紅蓋頭的窈窕身影,在萬千視線中由鎮國公府的方向慢慢移來,有白雪落在她的頭上,肩上,使她的窈窕的身子看起來單薄且冰涼。
然而,明明本該是熱鬧非凡的出嫁,如今,這綿長的道路,除了孤零零的一匹白馬,除了不知情感紛紛灑落的白雪,再無其他,沒有嗩吶的喜慶聲,沒有珠光寶氣的嫁妝,甚至連一頂轎子都沒有,只有沿途百姓的紛紛指點議論聲,漫動的人群,此起彼伏的謾罵聲,素白的雪,將大紅的嫁衣襯托得孤單蕭索。
這,就是鎮國公嫡女出嫁的場面。
夷國有這樣一個習俗,出嫁前做出傷風敗俗之事的女子,出嫁之時,改轎為馬,讓她曝露在萬千目光下出嫁。
雖然這是習俗,但是夷國有史以來卻極少發生這樣的事情,再加之出嫁之人是鎮國公府嫡女,所嫁之人又是夷國六王之一的白王,可謂是萬人矚目了。
突然,只見馬背上的人兒身體有些微微搖晃,而後身子往右側一傾,就這麼重重地從馬背上跌了下來!緊著,便看到有鮮血沿著喜帕細細淌出,淌到白雪之上,紅白交映,極是刺目。
白馬仿佛有靈性一般,感受到背上的人跌下馬背,也不離去,只是在女子身邊踢踏著馬蹄,時而俯身用嘴蹭蹭女子的肩,時而看向四周,昂頭嘶鳴,好像在期待周圍看熱鬧的百姓能來幫忙一般。
然而,沒有人走出人群,他們只是冷眼觀之,或嫉妒,或嗤之以鼻,或許他們在想,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擁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又如何,死在這里才是最好的。
溫柔只覺得腦子昏沉得緊,嘴里盡是鮮血的腥甜味,明明緊閉著眼,卻覺得眼前有無數畫面在變幻交疊,不斷有難听的謾罵聲涌入耳朵,似乎要將她淹沒,窒息得難受。
還有透骨的寒意,冷,很冷,冷得要將她吞噬。
不!不對!
溫柔驀地睜開眼!一片緋色便躍入迷蒙的眼簾,沖散之前變幻交疊的畫面,腦子依舊昏沉,然而耳畔依舊吵雜不斷。
殺手的警覺讓她的思維頓時集結,迅速地扯下遮擋她視線的緋色帕子,顧不得寒意,猛地站起身!
只見,圍觀的人皆倒吸一口涼氣,原本喧鬧的人群頓時寂靜,皆目不轉楮地盯著徑自揭了蓋頭的溫柔,不僅僅是驚奇她的舉動,更多的是被她的容貌震驚。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清泠透徹的雙眼,仿佛能倒映著混沌塵世的一切,嬌小的鼻子,紅潤的小嘴,白皙得似乎彈指就可破的肌膚,及腰的墨發綰成簡單的發髻,只有一支翠玉海棠花簪斜插發間,眉心一點朱砂,點綴了一張如詩如畫般足以傾倒眾人的容顏。
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的美人!
然而,溫柔的目光觸及到的,竟是她從沒見過的景象,古代裝扮的人將道路擠得滿當當,人群身後是古色古香的樓閣酒肆,還有,她身上的一身戲水鴛鴦的紅綢衣,以及她右手上的一方大紅的絲綢帕子。
這是古時候的嫁衣,怎麼會穿在她的身上?她又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這是什麼情況!?她明明記得她被組織放棄了,不管她如何聯系組織都聯系不到,然後,她到了江戶,想要完成組織交給她的,她還未有完成的任務,卻——
「看看看!這女人還當真不要臉!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麼扯下蓋頭!不知羞恥!不知羞恥!」有人唾棄。
「老娘都說了這樣不要臉的女人就應該浸豬籠!真想不到居然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嘖嘖,老子這輩子都沒這麼美的人!」
「呸!這種不要臉的女人!」
「就是就是!我們還是看看這女人怎麼出洋相吧!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真髒!都出嫁了連臉都沒擦干淨,嘴角都還躺著血!」
「真掃興,還以為這不要臉的女子剛剛那一摔摔死了的。」
「這樣不要臉的女人,再美又有什麼用!」
男人皆驚嘆,女人皆妒忌,謾罵與稱贊不斷傳入溫柔耳中。
呵!蕩婦?破鞋?溫柔心底冷笑一聲,原本殘存在眼里的驚訝慢慢被冰涼覆蓋,猶如此時冰寒的天氣。
她是殺手,她可以做到不論面對何種情況都能足夠的冷靜,她不傻,她清楚地記得她被子彈崩破了太陽穴,那麼如今她出現在這樣一個異服異景的地方,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她穿越了,在別人的身體里獲得了新的生命。
而看目前的情況,大約是這個身體的主人要出嫁,而周遭鄙夷的眼神和唾棄的話語,是在嘲笑她。
不斷有不屬于她的記憶涌入腦海,溫柔一瞬間覺得腦子有些暈眩,強自閉上了眼,任由那些記憶在她的腦子里沖撞。
驀地睜開眼!沉冷如冰的眼神讓周邊的人都不禁一怔,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寒氣逼得不敢再開口肆意胡說。
「踏雪,走吧。」抬手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跡,將口中的鮮血狠狠往下咽,伸手拍了拍身旁白馬的背,溫柔的嘴里自然而然地吐出一個名字,而後手一揚,將手中的紅錦帕扔在了地上。
不就是名聲差了點?不就是嫁人?又不是去龍潭虎穴,就這麼一點點小事,她根本不放在眼里,這能逼得原本的溫柔忍受不住流言蜚語咬舌自盡,而她卻不是原來那個溫柔軟弱任人欺的大小姐!她溫柔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在萬眾矚目中,溫柔手牽著馬韁,忍住寒意,昂著頭,一步一步朝白王府走去。
想看她的笑話?也不知日後是誰看誰的笑話,白王,嫁了又何妨!
溫柔走遠了,各色各樣的言論仍子肆意飛揚。
「呵呵……有意思,當真有意思。」一旁的茶樓閣樓上,臨街的覽台上,一名黑衣男子捧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淡淡笑出聲,「這就是傳說中的鎮國公府人人唾棄的大小姐嗎?當真是個美人。」
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波淡淡流轉,恍如江南氤氳的風景,俊朗的眉峰,鼻梁挺拔如峰,雙唇薄削性感,頭上一頂四寸黑玉冠,如墨一般的青絲垂落在胸前,和他衣襟上銀色絲線繡成的紋絡相得益彰,迎著柔和的日光,整個人的周身散著淡淡的光暈,讓他身側的褐衣男子都不禁為這樣俊美如仙的男子驚嘆。
「回公子,正是。」褐衣男子看著漸行漸遠的溫柔的身影,不禁蹙眉,他想不明白,這樣一個人人唾棄的女人有何處值得公子注意。
「沒想到大哥會娶了這樣一個有意思的女人。」男子的目光依舊落在溫柔的背影上,嘴角微微上揚,「五弟也有意思,居然把這麼有意思的女人讓給大哥。」
有意思?他可不覺得。褐衣男子將眉蹙得更緊。
「沐風,怎的總皺著眉,可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從古至今,可曾有哪位女子在出嫁路上自己把蓋頭掀了,再自己走去夫家的?」黑衣男子將視線收回,再次呷了一口茶汁,向身旁的沐風瞟了一眼。
「這……的確沒有,」林沐風連忙回答,「只是微臣在想,公子不去向白王爺慶賀?」
「慶賀自是不必了,禮卻是要到的,我記得大哥可是發過話,不宴請賓客的,此時去,不過是不識趣罷了。」男子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慢慢起身,「走吧,熱鬧看完了,我們也該走了,省得盯著我們的人盯久了,也該休息休息了。」
「是。」
另一處。
「爺,玄王爺走了。」遙遙望見遠處的茶閣里的黑衣男子走了,堪亦向身後的藍衣男子稟告道。
男子長著一張稜角柔和的臉,因著一雙鳳眼,容貌與方才的黑衣男子有三分相似,堪稱俊美的五官,白皙的膚色,配與他一身海藍色的衣袍,更顯俊逸非凡。
「嗯。」藍衣男子微微點頭,目光投向白王府的方向,微微笑著,「沒曾想,白王娶妻,居然也能引起玄王的興趣。」
「爺,若不是青王爺整出這一出,怕是爺今天也沒有熱鬧來瞧。」堪亦笑道。
「眾人皆知大哥身體不好,五弟這麼一鬧,豈不是給大哥的病情雪上加霜嗎?我真替大哥憂心。」藍衣男子露出憂愁的神情,然而自他眼底流露出來的,卻是深深的笑意。
「爺,要不要去給白王爺送賀禮?」
「賀禮自然要送,」藍衣男子依舊微微笑著,「大哥大婚,作為兄弟若不送些賀禮,豈不讓人笑話?不過卻還是有人迫不及待的在此時送禮的。」
「是,小的明白。」
雪愈下愈大,卻絲毫沒有沖淡百姓看熱鬧的性質,反是興致大漲,人人都猜測著這溫大小姐嫁到白王府會怎樣,便是對于國之大事,他們都沒有這般關注。
「咳咳咳……」一陣輕輕的咳嗽聲,由雕花的窗欞間傳出,帶著些許沙啞,「夙夜。」
那是如冰雪消融時一般的聲音,有些暖意,但更多的是冰冷,仿佛能靠近,卻又永遠無法靠近。
「爺,今兒是冬至,藥我已端來了。」名喚夙夜的男子應道。
「嗯,端來吧。」白皙修長的手指,接過夙夜遞來的湯藥。
「夙夜,有話要說?」男子輕輕淺淺的聲音傳來,讓夙夜頓時單膝跪在地上。
「爺,夙夜有一事不明。」夙夜的話里,透著些許憤憤不平。
沉吟片刻,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起來說話罷。」
「爺為何一再忍讓,青王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夙夜恨恨地說著,眼里迸出凌厲的光,「他們就是瞅準了冬日到了,才這麼欺人!前年是送來西域女子!去年又是幾位大人家的庶小姐!今年居然是——還是正妃的位置!夙夜替爺不平!」
「夙夜,我說過的話,不想重復。」
「夙夜失態,請爺恕罪。」听到男子波瀾不驚的聲音,夙夜立刻將眼中的凌厲收斂。
「去吧,替我迎接溫小姐,雖說曾是青王的女人,但也是皇上欽賜的,怠慢總歸不好。」男子的語氣淡淡的,听不出冷暖,「府中的事,就全權交給你了。」
「是,夙夜遵命。」
這麼迫不及待,是不是今年冬日定要整出些什麼?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