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之後,帝都外的演水河灘上架起了高高的刑台,刑台之上,須發灰白的世族元老跪了一地,為首的是一夜之間花白了滿頭烏發的太後。
演水河灘上聚滿了整個帝都的百姓,甚至有帝都之外的百姓千里迢迢趕來,皆是為了一睹這幾乎毀了大夷的女人與這些試圖毀壞新法的老世族的最後下場。
太後及世族元老被捕之日,王上向全國下書,揭露太後十年來的惡行與其試圖聯結世族元老推翻新法的實情,百姓頓時義憤填膺,皆高呼斬太後,護新法,民怨不可違,故有了今日演水河灘上百年難見的奇景。
百姓在刑台前層層圍開,千人萬人,然而整個演水河灘卻未聞絲毫人聲,唯有風聲吹動著演水河里茫茫葦草發出的嗚嗚聲,所有百姓皆是屏息盯著刑台上的罪人。
冷澈一襲白衣,和風吹著他衣袂翻飛,只見他右手緊緊握著鎮夷劍,當他將鎮夷劍高舉過頭頂之時,二十幾顆花白的頭顱迸濺著血花滾落在地,整個演水河灘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高呼聲。
當此之時,如冷澈料想中的一般,海國廟堂齟齬,三方爭權,大夷真正迎來了推行新法的大好時機,于是乎,新法由帝都開始,慢慢往全國各地推行開去。
溫柔這些日子只覺難受得緊,總是干嘔,躺在煙水閣的美人榻上哪兒也不想去,每日尹兒都給她講自己的所見所聞與帝都里的種種,也不算無趣,雖是每日冷澈都會來陪她,但也都是她夜里睡著之後,醒來之時卻又見不到他的蹤影了。
雖是如此,但是每日早上醒來,尹兒都會端來一盅湯,而每每尹兒端來湯,都會說一句「王妃,今日王爺給您炖的湯是……」,溫柔面上不表現,心里卻是極開心的,她算是無理取鬧說的一句話,他竟百忙之中日日做到了……
溫柔本想到西苑去陪他,但又覺得還是不去為好,便也就閑時看些書,想到的有利于新法推行的想法便記下,再讓夙夜帶去給他,這樣日子才不算是太過無趣。
掐指算算,北闢該是快有消息給她了,希望帶給她的是好消息。
溫柔躺在美人榻上,微微閉上了眼,假寐間忽覺有輕輕的腳步聲在靠近,還未睜眼,嘴角便掛上了淺淺的笑,睜眼之時,冷澈已坐到了她身邊。
「累了?」冷澈動作輕柔地將溫柔散在鬢邊的發絲別到耳後,柔聲道。
「不過是太過清閑,坐著坐著便總是不知不覺地想要合眼。」溫柔微微搖頭,坐起了身,看著冷澈眉眼間的疲態,有些心疼,「才是辰時,今日沒有進宮與王上商事?」
冷澈沒有說話,雙眼雖是看著溫柔,但是溫柔卻感覺不到他的眼神在她臉上聚焦,知道他定是心有憂慮之事,不由得抬手撫上了他的臉頰,輕聲道︰「澈,看著我。」
「嗯?」冷澈這才發現自己想事情想得出了神,重新將眼神聚攏在溫柔的眸子里。
「告訴我,在擔心什麼?」昨日他還不是這樣的,「怎麼今日沒有留在宮中?」難道是宮中發生了什麼事?
「王上要立後了。」良久,冷澈才冷冷吐出一句。
「我道是什麼事。」溫柔握住了冷澈的手,笑道,「王上立後不是好事麼?你不是一直都想著讓王上立後麼?怎麼現在王上要立後了,你卻又開始擔憂了?」
「王上立後固然是好事,我本無須擔憂什麼。」冷澈說著,眉心慢慢蹙起,「可是,這一次王上卻是直接宣旨,事先並未與我有任何商議,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立一國之後注重的不是帝王情感,而是注重國家利益,而事事皆會與冷澈商議再下旨,甚或是瞻其首而行事的王上卻突然一改常態,自行下旨,確實值得憂慮。
「那王上所立的王後,是誰人?」溫柔收斂了嘴角的笑,听聞冷澈之言,她也覺得此事覺不可小覷,究竟是何人,能短短時日之間讓王上改變行事常規。
「兵部尚書之女,沈綠衣。」冷澈的話冷冷沉沉,落到溫柔耳里,清晰無比。
「綠衣?」居然是,綠衣!?「王上又是如何識得綠衣的?秀女不是堪堪進宮沒多久,王上還沒有正式選麼?」
冷澈微微搖頭,「不知他二人是如何相識的,只知王上是心意已決,且那些進宮的秀女也已被王上一個不留地遣散,聖旨以下,已是改無可改。」
「你認為綠衣可疑?」莫說是他,連她都認為她可以,那日還前來與她說不想進宮為妃,那麼如今呢?可是別有所圖?可是目的又何在?
「尚且不知。」冷澈眉心蹙得更緊了,「兵部尚書為人耿直,忠誠之心廟堂可鑒,只是他這女兒我卻知之甚少,不知可信與否。」
「傻木頭。」溫柔愛憐地笑笑,用指月復輕輕摩挲著冷澈緊皺的眉心,心疼道,「太後的事你憂了十年,如今太後除去了,你又開始擔憂王後,你說你累不累?」
她就是舍不得他這麼累了自己,從前沒有人疼他愛他,如今有她,她就不能再這麼看著他憂勞而無動于衷。
「有你在,不累。」感受溫柔指月復傳來的暖意與關心,冷澈輕輕笑了,逆著漏過窗欞的日光,那笑容如星空一般璀璨,迷住了溫柔的眼,這樣迷人的笑容,溫柔的心似有些承受不住,讓她迅速垂下了眼不再看他,怕再看著他,她就要窒息了。
他還是美得動人,一記笑竟還能讓她心狂跳不止,真是妖孽。
「怎麼了?」看到溫柔突然垂下眼眸,冷澈還以為她怎麼了,語氣里不禁浮上一絲緊張。
「突然覺得小月復有些疼。」溫柔低著頭,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噙著笑。
只是溫柔的話音還未落,冷澈便豁然站起身,正要離開,卻被溫柔拉住手。
「去哪兒?」溫柔盯著他。
「找御醫。」冷澈寒著臉,堪堪舒展開的眉心又蹙到了一起,顯然是緊張了。
「回來。」溫柔用力拉著冷澈的手,讓他重新坐下,將臉埋在他的頸窩,笑道,「騙你的,瞧你那麼緊張。」
冷澈臉色一沉,沒有生氣,只是將溫柔摟進懷里,只听得溫柔在他耳畔輕輕吐著氣。
「天下的事那麼多,事事你都去憂勞操心,你顧得了那麼多麼?不要總是皺眉,不管發生什麼,我陪著你就是。」
「今天陪陪我,哪兒也不準去。」看他臉上難掩的疲態,再不好好歇歇定會累垮自己。
「嗯。」冷澈輕輕應聲,算作答應,又是好些日子沒有好好陪她了,少一天不理國事,也沒甚。
溫柔卻是眸光微斂,沈綠衣,究竟是否是懷揣著目的靠近王上?
藍王府。
太後被刑殺,世族被鎮壓,與太後暗中勾連的藍王自然也不會在被寬恕之列。
此刻的藍王,已不再是原本的藍王。
「你們這些小人,居然將蠱蟲下在堪亦身上,讓本王親手殺了堪亦!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阻擋本王與太後一起毀了大夷嗎!?告訴你們,休想!」
「本王答應了母妃,要毀了大夷!本王就一定會做到!你們既然毀了母妃的國家,那麼就讓本王來毀了你們的國家!」
「滾!別用你們的髒身子靠近本王!否則本王將你們五馬分尸!」
藍王用劍指著面前一臉冰霜的紫王,冠帶整齊與往日無異,眼神卻是動蕩而癲狂的,「哈哈哈!冷澈你這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你想與本王爭什麼呢!?告訴你,本王不屑與你爭!」
「拿下!」藍王一臉肅殺,完全無視癲狂的紫王,向身後的侍衛冷冷下令。
生于帝王家,就該做一個冷血的人,不是你將別人踩在腳下,終有一日便是別人將你踩在腳下,兄弟手足又如何,在權勢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兄弟七人,如今只剩下他與大哥還有王上三人,何其可笑!
「將軍!請饒過主上一命!」正待侍衛要上前拿下藍王之際,嚴無離突然出現,將藍王護在身後,在紫王面前直直跪下!
紫王無動于衷,只是微微垂下眸子,將視線停留在嚴無離身上,語氣深冷︰「你憑何要求我饒過他?」不是他無情,是他不得不無情,雖然對方是他的親手足,但是若他想毀大夷,他就可毫不猶豫地送他下地獄!
「無離!無離你來了!?」見到嚴無離,藍王顯然很高興,連忙扔了手中的劍,跑到嚴無離身邊,想要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無離你這是作甚!?為何要向這些小人下跪!?」
突然,藍王眼神一冷,狠毒道︰「我知道了,你定又是在想溫柔那個小賤人是不是!?別忘了她連看都不會再看你一眼!而且我說過,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藍王的話讓紫王眼神一寒,握著劍的手緊握的指骨分明,看得出若是藍王再多說一句,他便可拔劍削下他的舌頭!
「主上!」嚴無離神色痛苦,用他從未有過的語氣厲喝了癲狂的藍王一聲!
「說!說你眼里只有我!」藍王雙目血紅地盯著嚴無離,此時此刻,他的世界仿佛沒有其他人,而只有嚴無離是唯一的存在。
嚴無離拿過藍王扔在地上的劍,緩緩站起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將藍王摟進懷里。
藍王眼底一抹喜色閃過,隨即雙目圓睜,透著不可置信,想要推開嚴無離,卻被他摟得緊緊的。
「主上,無離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嚴無離將下巴抵在藍王的肩上,說完話時,嘴角已滿是猩紅,慢慢閉上了眼。
「呵呵……很好。」藍王微微一笑,無力地垂下了雙手。
嚴無離手中握著一把長劍,而劍鋒由藍王的背刺入,劍身貫穿了二人的身體!
紫王只覺心頭一震,閉上了眼,默然轉身,離開。
大夷六王,終是只剩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