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就這樣站著!」他又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有種讓人心甘情願臣服的自然魅力,莊魅顏雖不知道他要干什麼,卻也不敢移動,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只見他轉身移步來到一塊平坦的地方,那里早就擺好了一張案幾,案幾上自有文房四寶。
青衣男子侍立一側,鋪紙磨墨一氣呵成,絲毫不耽誤主人揮毫落筆。那男子右手執筆,盡情揮毫,偶爾抬頭看一眼魅顏,手里卻如行雲流水一般毫無停滯,姿態狂縱蕭逸。
不知過了多久,莊魅顏看到那男子微皺的眉心輕輕舒展開來,眼梢透出溫和的笑意,他擱下筆,輕輕向她招手。
「你來!」
莊魅顏依言上前。
畫中高山寒林氣勢磅礡,正是眼前的美景,在他的筆下更添威嚴氣勢,一道彎折的雪間溪澗旁,一個披著紅裝大氅的女子靜然而立,臉上那片紅痣清晰可見,那畫中人不正是自己麼?
莊魅顏驚疑不定,一顆心兒怦然亂跳。
「唐突姑娘。如不嫌畫筆丑陋,此畫權作相贈。姑娘之美,惟以江山為配。」
莊魅顏大窘,有生以來,還沒有人夸她美麗。對方似乎覺察到她的不安,薄唇噙笑,低聲道︰「天下至美,獨自然成趣,無他。」
莊魅顏雖然不能完全明白他文縐縐話語里的含意,隱隱覺得此人是與眾不同的。
「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莊魅顏。」
「在下替魅顏姑娘畫了一幅畫,是否能向姑娘討一杯水酒?听說北方山地盛產美酒,山間村落人家常在冬日取溪澗甜水釀酒,醇美無比。」
靜美的陽光映照在那張同樣靜美無雙的英俊臉龐,莊魅顏覺得,無論他說什麼,自己都沒權利拒絕。
回到村里,已近晌午,家家戶戶冒起炊煙,更顯出鄉村的平靜祥和。
還沒走進籬笆門內,大家都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莊魅顏不禁驚詫,自己釀的酒不過七八天的功夫呀!
北方山地冬長夏短,為了抵御寒冷的天氣,家家戶戶都自己釀酒,冬日喝酒御寒,打發漫長無聊的時日。因此,家家戶戶大多都有釀酒的工具和儲藏的酒窖。莊魅顏的老屋也有一個小小的酒窖,就在院子東邊靠近屋子的角落里。
院子里的積雪已經掃淨,堆在籬笆牆的邊上,東牆角的酒窖門敞開一道小縫,越是走近,酒香就越發濃郁。
貂裘男子忍不住贊道︰「果然好酒!」
莊魅顏面色微紅,露出羞怯之態,俯身解開酒窖的蓋板,此時,酒窖里卻發出一聲怪叫。
那名叫做御風的青衣男子,始終緊緊跟隨在貂裘男子身側,寸步不離,神色警惕,听到怪叫,立刻翻腕亮出一柄薄薄的短劍,劍鋒銳利。貂裘男子略一擺手,御風只把握著短劍的手藏進青色大氅下擺里,悄聲退後。
莊魅顏起初也是駭了一跳,低頭向酒窖中望去,因此並沒注意到青衣男子的動作。她皺眉道︰
「小白,怎麼是你?」
酒窖不大,這邊擺著幾壇酒罐,另一邊放著白菜蘿卜,這酒窖也作儲藏蔬菜之用,中間空地上,一名男子席地而坐,眉目清秀,鮮紅的嘴唇邊殘留著些許酒漬,他手里捧著一壇酒,已經破封,酒香正是從他這壇酒里散發出來。
他眯起眼楮,昂著頭對著窖口的莊魅顏呵呵傻笑,一雙明眸無辜兼無害,還帶點討好的意味。
莊魅顏哭笑不得,只得無奈地說道︰「你倒乖滑,好一只倉鼠順進米缸里。」
過了晌午的日頭越發不濟,光線黯然,雪後的空氣漸漸變得越來越冷。
屋里的火盆撩撥得很旺,上面搭起架子,溫著一壺酒,酒器精致,全部是精銀鍛制,閃閃發亮。旁邊的小桌上,放了幾樣清淡的小菜,鹽水蠶豆、醬牛肉切片、脆生生的蘿卜切段。
青衣男子倒了一盞酒彎著腰,十分恭敬地奉到貂裘男子嘴邊。
貂裘男子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贊不絕口道︰「把酒溫了,味道更純,且沒有了釀造時的酸氣,你說這酒只釀了**天,卻是奇了,論其味道,倒比陳年佳釀更醇美。咦,這酒怎麼會有種秋菊的香氣?」
貂裘男子驚詫地接過銀質酒盞,輕輕晃動,放在鼻子下方嗅著,滿臉陶醉。
莊魅顏正端來一碟菜肴,听了這話便笑盈盈地答道︰「是!小女子在釀酒的時候,一時獵奇,就往里面摻了點秋天自家里晾曬的山菊花瓣干片,酒性燥熱,山菊敗火,相得益彰。」
貂裘男子微微一笑,道︰「有趣,有趣。」
他一揚脖,將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姿態蕭逸。莊魅顏看得一呆,忘了腳下,絆倒木凳上,險些將手里的碟子扔了出去。幸好小白起身倒酒,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莊魅顏有些尷尬,趕緊把手里的菜肴擱在木桌上,偷眼去看貂裘男子,他一臉悠然,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的丑態。
貂裘男子的身份肯定非同一般,那青衣男子服侍極為體貼入微,進了莊魅顏的屋子,除了酒菜,所有的器皿都是青衣男子親自準備的,他的背囊似乎有個無窮無盡的百寶箱,要什麼有什麼,連貂裘男子身下鋪做的的白老虎皮椅墊也是從他背囊里拿出來的,且魅顏作的每道菜肴,酒水,青衣男子都要親自嘗過才肯奉給貂裘男子。
小白對他的百寶囊大為好奇,湊過去看了又看,甚至還伸手模了模。青衣男子極為不悅,貂裘男子卻不以為意只是含笑看著小白。
莊魅顏覺得此人排場很大,氣宇非凡,她在京城呆了好些年,似乎並沒有听說這樣的一位傳奇式人物。
貂裘男子正在欣賞她端來的這碟小菜,小菜拌豆腐,極簡單極清涼的一道菜,男子持銀箸夾起一根青色菜葉,奇道︰「敢問魅顏姑娘,這是一道什麼菜?」
莊魅顏笑著答道︰「這是山里的野菜,味道清苦,恐公子吃不慣呢?」
貂裘男子「哦」了一聲,將菜葉放進嘴里,青衣男子尚未來得及試菜,不覺失聲喊道︰「爺!」
貂裘男子瞥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嚼了嚼,青衣男子不敢造次,悄然退到一旁。只見貂裘男子眉頭微微皺起,瞬間復又舒展開來。
「卻是清苦。」
「這叫苦菜,山里最常見的一種野菜,春天最為肥美,冬天在避風處的山窩里,有時藏著過冬的野菜,冬天難得見到綠色,故拿來添色。此菜雖苦,卻是清熱去燥,有益無害。春天苦味少減,唯冬天苦味最重。吃這個菜的時候,不可單獨細嚼慢咽,和著豆腐咽下,只品唇齒之間的一點清苦香味,苦後有甜,方為樂趣。」
「好一個苦不可細嚼,苦後有甜。」貂裘男子撫掌大笑起來,「經你這樣一說,我更得好好嘗嘗這道菜了。」
小白也夾菜嘗了一口,卻「呸」了一聲,氣憤憤地嚷道︰「苦,不好吃!娘--」
莊魅顏氣惱地瞪了他一眼,威脅道︰「小白,休得浪費!」
小白垂下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同時又偷偷抬眼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不忍呵斥。魅顏心軟,捏了一塊醬牛肉給他,誰知他蹬鼻子上臉,居然張口就咬,毫無避諱,弄得莊魅顏好生尷尬。
貂裘男子卻蠻有興致地看著小白,忽然開口問道︰「還未請教這位公子高姓大名,是否可將真實姓名告知在下?」
莊魅顏一愣,不知他為何忽然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