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吳陽國主蕭軒宸外出平息扎滿部的叛亂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而他似乎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此時深秋已至,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北方來的寒風吹過大草原,慢慢改變著原野上的色調,綠色漸漸褪去,換上黃裝。溫闊爾安靜地依偎在大草原的懷抱中,空氣中飄來牧草蕭敗的氣息,遠處牧羊的奴隸們放聲歌唱著,一聲高一聲低,遙相呼應著。
氈包一座連著一座,白色是貴族的住所,黃色是奴隸們的帳篷,黑色是戰士的地盤,這些好看的顏色有些地方排列的比較整齊,有些則是混雜在一起,大大小小,各有特色,各大家族為了區分自己的地盤給帳篷裝飾自己的家族標識,或者是在帳篷上插上家族的旗幟。站在高處看去,這些帳篷就好像是開在沃茲拉大草原上的花兒,在風中恣意綻放,隨風搖曳。
莊魅顏此時所在的位置是整個溫闊爾地勢最高的地方,這里種了一棵古老的樹,沒人知道它的準確年齡,據說它是血狼王親手種下的,樹干挺直粗壯,兩個人合抱才能勉強抱過來,樹冠郁郁蒼蒼蓋成一個傘狀,樹葉已經開始枯黃,隨風不停飄落著,樹皮皸裂,爬滿了褐色的苔蘚,向世人昭示著它經歷的無數風霜。
莊魅顏坐在樹下,一手拿著一塊小紅布,一手捏著針,眼卻望遠方,眸光溫柔,思緒似乎已經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嗨!」忽然有人從樹後跳了出來,作勢喝道。
莊魅顏一驚,不禁「噯喲」叫了一聲,原來是驚慌之下手里的針不小心扎到指月復,細小的血珠立刻滲了出來,她微微皺眉,臉上露出痛楚之色。
來人是個十三四歲的紅衣少年,惡作劇般微笑的神情還沒有從他臉上褪去,轉瞬被驚惶取代。他緊張地看著莊魅顏,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莊魅顏把手指含在嘴里輕輕吮吸著,她瞅了那孩子一眼,故意板著臉,最後終于不忍心,吃吃笑了起來。
紅衣少年看到莊魅顏眼角溢出笑意,懸著的心兒才算放下,頓時又恢復了孩子的活潑。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大捧紅彤彤的小野果,堆放在莊魅顏面前,真誠地說道︰「喏,這是我剛剛到山溝里采回來的,酸酸甜甜,可好吃啦!」
他看莊魅顏並沒有想吃的意思,便伸手捏起一枚果子放進嘴里,一邊嚼著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我不騙你的,你不吃就算了。」
這孩子說話大大咧咧,一點也沒有把她這個王後的身份看在眼里,莊魅顏並不以為意。這孩子是她二十幾天前在這棵樹底下遇見的,當時那孩子喘疾發作,是莊魅顏救了他,但是這孩子連一句謝字都沒說,就偷偷跑掉了。這幾日來,她閑來沒事就會坐在樹下,或者靜坐,或者做做針線,悠然自得。
那孩子經常會悄悄出現,但是一般情況下都是遠遠躲著她,她覺察到那孩子在看自己的時候,他就會像受了驚的兔子,轉眼間躲到遠處的帳篷之間,不知去向。慢慢地她已經習慣了這孩子近乎怪癖的行徑,總是報以寬容的一笑。
這次這孩子主動跟她打招呼,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看到那孩子低頭大吃大嚼,白皙的臉龐悄然染了一層紅暈。莊魅顏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針線活兒,捏了一枚野果放進嘴里,味道果然是又酸又甜,落入月復中還有些熱乎乎的感覺,別有風味。
不知怎麼的,從這孩子的身上她隱約看到五年前的小白的影子,只是小白可不會像他這樣容易害羞,那家伙的臉皮也是舉世無雙。心念至此,莊魅顏的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與此同時,她的心里也閃過一絲失落感,那家伙現在還好吧!
紅衣少年偷偷抬眼看了看她,然後咕噥道︰「你在繡什麼呀?」
他好奇地端詳著她的繡工,花撐子上繃著一塊紅布,繡著一只憨態可掬的小老虎,只差尾部幾針就要完工了。少年畢竟是孩子性情,看著精美的圖案不禁喜歡,甚至模了模老虎的頭頂。
「這是什麼呀?這麼小的鞋子!」少年看到莊魅顏身邊的針線盒子里放了不少做好了的小物件,越發好奇,他捏出一個虎頭鞋放在手心里,試探著放進兩根手指,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誰能穿呀?太小了!」
莊魅顏耐心地回答道︰「自然是很小的孩子才能穿呀!你小的時候你媽媽也會給你做這麼小的鞋子的。」
紅衣少年神色一黯,低聲道︰「嗯。我姆媽也會做的,她繡得花兒能引來蝴蝶,繡得魚兒能引來饞貓。她繡東西的時候也喜歡坐在大樹下,繡著繡著就會看著遠方出神,也會不知不覺地露出微笑--我媽媽很少笑的,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笑,她笑起來真好看。」
「我姆媽笑起來比你漂亮--你笑起來也很漂亮,不過你比不了我姆媽。」少年補充道,
莊魅顏自然不會跟一個孩子計較言語上的失禮,只是含笑不語。
「對了,你是不是在想什麼人呀?你想讓它幫你傳話麼?」少年冒冒失失地指了指身邊的這棵樹。
吳陽人相信,大樹通曉大自然所有的秘密,它認識太陽認識月亮認識風兒,越是古老的樹能力就越強大,如果你在樹下為遠方的親人祈禱,它就會幫你把你的話托風兒帶給遠方的親人。
莊魅顏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孩子解釋,只好笑著「嗯」了一聲。
紅衣少年似乎也不在意莊魅顏是否要回答他,他似乎把話攢了很久,一口氣都說完之後就輕松起來。沉默了片刻,少年有些拘謹地把手絞在一起,抬眼望了望仍舊濃密的樹冠,小聲說道︰「明天,我要走了!」
這句話仍舊是那麼突兀,就跟這孩子的出現一樣。莊魅顏看到那孩子眸中的落寞,心中有些不忍,隨手拿起那雙虎頭鞋遞給他,說道︰「既然你喜歡送給你吧。」
紅衣少年受寵若驚,小心接了過來,歡喜地笑了笑,他仍然連個「謝」字也不說,莊魅顏已經見怪不怪了。
莊魅顏忽然眉頭一皺,右手輕輕摁住小月復,神情有些痛苦。
「你怎麼啦?」紅衣少年敏感地覺察到她的異常,便緊張地問道。
莊魅顏搖頭道︰「沒事,可能是坐得久了,有點不舒服,你來扶我一下。」
紅衣少年听話地把她攙扶起來靠在樹干旁,他感覺到莊魅顏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似乎在忍耐著什麼,他困惑地抬起頭看到莊魅顏的臉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水,表情明顯痛苦。這讓少年更加不知所措,他四下看了看,卻無意中看到莊魅顏身下的白色衣袍上不知何時染了一點紅暈,不由驚叫道︰「唉呀!你流血了!」
這時,雪鳶遠遠跑來,興奮地喊道︰「王後!王後!國主快要回來了!」
莊魅顏精神一震,轉瞬又被痛苦的神情取代,她申吟道︰「雪鳶,快來,快,快去找大巫醫。」
雪鳶來到莊魅顏身邊,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大驚失色,手忙腳亂,上前扶著她,迭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王後!王後!蘇娜姑姑,蘇娜姑姑,你快來呀!」
雪鳶也是未婚女子,不曾經歷過生產,但是看到莊魅顏流血,也知道不是什麼好的征兆,只覺得心驚肉跳,臉上的喜悅之情消失殆盡。隨後趕到的蘇娜看到此景倒還把持得住,也是神色緊張,她鋒利的眼神掃過樹下的那一小堆紅色的野果,頓時臉色大變,厲聲道︰「這果子哪里來的?王後你是不是吃了這個?」
莊魅顏不解其意,艱難地點了點頭,月復中的陣陣劇痛已經讓她沒辦法開口說話。
蘇娜又急又氣,道︰「你怎麼能亂吃東西呢?這是蛇龍果,這東西活血,孕婦最忌諱吃這個。快,雪鳶快叫人把王後抬回帳篷里,快傳大巫醫。」
不多會兒,人們就把莊魅顏帶回王後的帳篷,原地只剩下一個不知所措的少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著遠方。
王後的帳篷周圍的氣氛十分緊張,人人神情謹慎,女奴們圍在帳篷外面,心中惶惶,里面隱約傳來王後痛苦的申吟聲。不時有人從里面出來,手里拿著沾了鮮血的長袍,或者是端出一盆染成紅色的血水,這樣的景象讓人們更加不安。
帳篷里只有大巫醫正在幫王後診治,床榻旁圍著蘇娜,春菊和雪鳶三個人,其他女奴都被趕了出去。床榻上的莊魅顏面色慘白,嬌喘無力,大巫醫眉頭緊皺,嘴里不停喃呢著什麼。
「王後她怎麼樣?」蘇娜緊張地問道。
「孩子的力量太弱小了,胎息這樣微弱,恐怕……」大巫醫嘆了口氣,說道︰「恐怕很難保住這個孩子了。」
春菊和雪鳶已經難過得暗自垂淚,神情焦急卻又毫無辦法。蘇娜雖然能夠勉強自持,卻忍不住自責起來。
「都是蘇娜不好,這幾天只顧忙著回家照看我的小兒子,忽略了王後的身體,竟然讓王後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是蘇娜的錯。」
雪鳶也哽咽著說道︰「是奴婢照料不周,王後說喜歡一個人清靜,不讓奴婢跟著,奴婢要是堅持一下就好了,說什麼也不該讓王後自己留在那里的。」
春菊則焦急地咕噥道︰「現在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
莊魅顏掙扎著靠在被褥上,抬頭看著大巫醫,眸中傳出堅毅的神情,輕聲說道︰「你們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問大巫醫。」
蘇娜看了莊魅顏一眼,猶豫片刻,便將春菊和雪鳶帶出帳篷。
「大巫醫,我問你,我現在的狀況真的是因為吃了蛇龍果的緣故麼?」莊魅顏盯著大巫醫,一字一句地問道。
大巫醫面色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