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就在莊魅顏準備進入那件帳篷的時候,蘇米亞忽然在她身後小聲喚住她,那孩子猶豫了片刻,說道︰「我不恨你了。」
說完,她像是害羞似的,一溜煙順著帳篷之間的空隙跑得無影無蹤。
莊魅顏愣了一下,扭頭看著那個小公主消失的方向,目光充滿愛憐。畢竟不過是個孩子呵,所出來的話都是那麼孩子氣,莊魅顏薇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進帳篷里。
帳篷里果然沒有人看守,里面沒有什麼擺設,只有一個敞開的洞口,洞口下面是一排石頭砌成的台階,莊魅顏順階而下,台階很陡,轉了個彎之後又走了幾重台階,終于落到空地。接下來是長長的走廊,台階和走廊的牆壁上都燃著光明度不太好的油盞燈,整個空間呈現一種讓人窒息的昏黃色,氣息混濁沉悶,夾雜著陳舊的腐肉和血腥的味道,用語言無法描述。
莊魅顏緩緩舒了口氣,壓抑著想吐的沖動,順著走廊慢慢向前走去。這里明顯是一間間牢房,有的牢房已經空了,有的牢房里似乎躺著一具叫做「人」的軀體,囚徒們對于她的出現漠然無視--或者已經沒有力氣和勇氣去看她,他們只剩下等待死亡和**被折磨的絕望。
莊魅顏挨個牢房仔細地看過去,並沒有找到江玉堂和雪鳶表弟的身影,眉頭微蹙。她已經走到了走廊的盡頭,只剩下最里面這扇門沒有查看,其他的牢房都是用鐵柵欄圍著,透過柵欄的空隙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形,而唯獨這扇門是用笨重而厚實的鐵門來封閉的,沒有留下任何縫隙。
鐵門是關著的,莊魅顏的心立刻懸了起來,她鼓起勇氣上前握住鐵門的把手。鐵門是虛掩的,雖然門軸不太靈活,但是還是可以推開的,莊魅顏吃力地用兩只手勉強把鐵門撐開一道小縫。雖然听了蘇米亞的描述,她已經有些點心理準備,但是等她看清鐵門之後的情形時,還是大吃一驚。
這里是一間刑訊室,牆壁上掛滿各種可怕的刑具,鐵門對面的牆壁上用鐐銬鎖著一個男人,長發低垂遮住了他的臉,莊魅顏看到他熟悉的身形還有身上所穿的青色衣衫,心一下子揪緊了。
她不顧自己孕後身體笨重,快步小跑到江玉堂身邊,心疼地看著他滿身傷痕。緊鎖的鐐銬讓莊魅顏有些失望,沒有鑰匙的話,她一個弱女子根本就沒有能力把江玉堂救出來,她只能小心地托起江玉堂的臉,輕聲喚著他。
「江大哥,江大哥。」
江玉堂原本已經昏迷過去,听到她的迭聲呼喚,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虛弱地看著莊魅顏,他的眸光迷茫,顯然酷刑的折磨已經超過他身體的極限,他的精神已經開始變得迷糊不清,無神的眼楮一直在看著莊魅顏,可是他的表情仍舊是呆滯的,甚至帶有一絲敵意。
「我……我不會說的,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面孔扭曲著,說出這幾句話讓他覺得吃力又痛苦,但是他緊咬牙關強忍著來自**的折磨。
「我絕對……不會讓你們有機可乘,我要保護她……我已經……已經害過她一次,絕……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的身體極度虛弱,掙扎著說出這些話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大極限,連連喘息著,隨時都可能再次暈厥過去。
莊魅顏愛憐地看著江玉堂,她心里很難過,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幫助他,他說的話讓她更加愧疚--如果不是因為想要保護她,或許這個男人就不必受到這種折磨。
莊魅顏看到江玉堂神智已經模糊,連忙低聲叫道︰「江大哥,你醒醒,是我呀!我是魅顏。」
「魅顏」這個名字顯然喚醒了江玉堂部分理智,他勉強抬起頭仔細看著眼前的女子,終于露出一絲微笑,微笑扯痛了身體上傷口,他迅速皺起眉頭,默默忍受著。
「江大哥,我,我會想辦法救你的。」莊魅顏眼睜睜看著江玉堂受苦,可是眼下實在沒有什麼辦法,只好安慰他。
「你再堅持一下,我去找國主。」莊魅顏覺得只有蕭軒辰才能救出江玉堂,事不宜遲,必須趕快去求他。
「魅……魅顏。」江玉堂再次咧開嘴角微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痛苦地皺起眉頭,這種表情讓人看在眼里格外難受。
「魅顏,王爺……讓我……給你帶了一封信,就在……。」江玉堂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就在我的藥箱里,藥箱底部有個黃色的藥瓶,信就藏在那里,王爺還說……你,你受苦了……好好照顧孩子。」
他咬緊牙關一口氣把這一大段話全部說完,累得氣喘噓噓,渾身的疼痛更是折磨得他冷汗淋淋,最後這個男子還是暈厥過去。
「江大哥,江大哥。」莊魅顏急切地呼喊著。剛才江玉堂這一番話更是沒頭沒腦,端木皓無緣無故為什麼要給她一封信?又為什麼要神神秘秘的不想讓別人知道?最後一句話更是讓人捉模不透他的意思。
但是不管莊魅顏如何焦急地呼喊,江玉堂還是垂著頭毫無反應,此時,陷入安靜的刑訊室里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嬌美笑聲。
「他只是暈過去了而已,王後放心,他暫時死不了。」
這樣熟悉而冷靜的語氣讓莊魅顏的面孔剎那間血色褪盡,即使是背轉著身體,她也感覺得到對方近乎囂張的得意。鎮定地轉過身,嘴角還帶著一絲冷笑,莊魅顏絲毫沒有慌張,她很自信,她是吳陽國的王後,在吳陽國沒有她不可以進入的地方。
「王後是想找這個麼?」耶律燕炫耀性地舉起一個黃色瓷瓶,輕輕搖了搖。
莊魅顏挑眉沉聲道︰「你憑什麼囚禁我的客人?還對他用了酷刑,是想屈打成招逼他供出什麼壓根就不存在的罪名麼?」
耶律燕輕輕笑了起來,緩緩說道︰「王後,你怕了嗎?」
莊魅顏冷笑起來,道︰「那麼,你怕了麼?」
耶律燕眉頭一挑,眼神波光流轉,表露出她疑惑的詢問。
「如果那封信什麼都證明不了呢?那你豈不是枉費了許多心機?」
耶律燕仍然在微笑,笑容間隱約有些嘲弄之意,她舉著瓶子步步逼近,小心地靠近莊魅顏的耳垂邊,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道︰「我不需要證明什麼的。」
身形交錯的瞬間,莊魅顏的視線穿過刑訊室的門口,從這個位置可以一直看到走廊的另一頭,那里有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在緩緩地向前走去,莊魅顏的心髒驟然緊縮起來。
那分明是個男人的身形,背剪雙手的矯捷背影,寬大的白色長袍,還有長袍下擺繡著的狼頭紋飾。一切仍舊那麼熟悉,隔著幾十米距離的空間,他的呼吸清晰可辨,沉穩有力,還有那股威嚴的王者氣息,一切和平時見到他的時候沒什麼兩樣,但似乎又多了點什麼,或者是少了點什麼。
莊魅顏下意識捏緊自己的指節,用力攥在一起。無數個念頭從莊魅顏的腦海中閃過,她卻沒有抓住任何一個有用的訊息,她明明有很多話想質問他,最終都化為腦海中的一片空白。空氣仿佛凝結了,比死亡更沉寂,連時間似乎也跟著停滯了,唯有站在身邊的耶律燕向自己露出靜美的微笑,那是以勝利者自居的微笑。
然而此時莊魅顏已經無暇顧忌這些細節,在她的眼里心里,周圍的一切恍然不復存在,在這世上,所有的敵人凝聚在一起攻擊她侮辱她威脅她,都抵不了這一刻。她明明知道自己絕不可以露出慌亂的神情,更不可以在這個女人勉強露出半點怯懦之態。
可是她的心亂了,徹徹底底的亂了。
別走!不許走!不要走!
這些念頭一個一個冒出心頭,卻就是跳不出她的喉頭。呼吸越來越急促,緊緊攥在一起的拳頭,指甲陷進掌心的肉里她卻毫不察覺,莊魅顏的反應落在耶律燕的眼中,她自然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情形跟她所預料的幾乎沒有什麼差別。
蕭軒宸的身影終于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直接踏上拐角的台階,從始至終,連頭都沒有回過。莊魅顏感覺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慌感,寒冷的冰涼的徹骨的,黑暗囚籠間的每一絲空氣都給予她這種錯覺。她想,這是錯覺,是錯覺,冬天還沒有來呢,不會那麼冷的,冷得讓人禁不住想發抖,想戰栗,甚至想大聲哭泣,不該是這樣的,真的不該是這樣的。
莊魅顏跌跌撞撞順著油盞燈照亮的昏暗長廊倉促前行,她似乎看不太清楚前面的路面,好幾次險些跌倒在地,最後只能扶著牆壁模索著前行。她明明有瞪大眼楮的,可是卻好像看不清楚面前的一切,那個男人只是無聲地從牆角轉了個彎,她卻覺得好像有個世界從面前消失了。
樓梯處的光明讓她有點不適應,她抬起寬大的袖袍擋住鋪天蓋地罩下來的亮光,過了許久她才適應了光線的刺目感,輕挪衣袖,仰頭看去。
那個男人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台階最上方,他靜靜地俯視著處于下方的她,然而在這種背光狀態下,她根本沒辦法看清楚對方的神情。莊魅顏覺得好累,她真的很想知道,這一刻,那個男人會不會向她伸來一只溫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