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也跟著警惕起來,喝酒的放下了酒袋,有人抓起了武器,還有人站了起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前方石壁的陰影處,那里似乎站著人,在火光的照映下那個位置恰好是視線的死角。
那個人偏偏保持沉默,這樣氣氛更加緊張。
「你最好快點站出來,不然我們的刀可不會留情。」十夫長大聲喝道,他手握尖刀,殺氣騰騰。
「是我!」陰影里終于傳來回答。
十夫長有些驚詫,轉而又恭敬地說道︰「鬼格斯將軍!」
听到這個稱呼,士兵們不由肅穆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端正姿態,撫胸行禮道︰「將軍!」
鬼格斯慢吞吞地從陰影處走了出來,接過十夫長手里的尖刀,大模大樣地從考好的牛肉上割下來一大塊塞進嘴巴里,嚼了嚼,點頭道;「嗯,味道不錯,誰烤的?」
十夫長有些尷尬地哈哈一笑,鬼格斯會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啊!那就分我一塊吧。我不會白吃你們的牛肉,喂,你們去我帳篷里那幾袋子美酒過來。」
最後這句話卻是在吩咐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奴隸,一高一矮,穿著奴隸的黃色衣袍,並且用頭兜把臉包得嚴嚴實實。現在是冬天,奴隸多半都是這樣的打扮,這些士兵們听到可以有美酒喝,眼楮都亮了,只顧著「謝謝鬼格斯將軍」,哪里顧得上理會那兩名奴隸的相貌,只盼著他們快些回來。
兩名奴隸唯唯諾諾地穿過火堆旁邊,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篝火旁,狂歡仍在繼續,鬼格斯明亮的雙眸盯著黑暗的遠方,眸光深沉,瞬間,他又豪放地拿過身邊士兵的酒袋,大口大口喝起了酒。
等走得遠了,江玉堂偷偷回頭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對他們起疑心時,他這才松了口氣,轉身對旁邊的人說道︰「還好,他們沒有起疑心。」
旁邊的人抬起頭,黑暗中只能看到她那雙充滿睿智的眼楮靈光閃動,她低聲道︰「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去找那個地方,你跟我來。」
這個嬌美平靜的聲音分明是莊魅顏的聲音。
莊魅顏在石室里仔細研究過那個絲絹,認出那些炭筆所描繪出來的是一張簡易地圖,地圖上畫的場景就是他們所在的溫闊爾,右上角有一個用炭筆圈起來的地方似乎是在暗示什麼。莊魅顏雖然不明白這個地方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既然端木皓花了這麼大心思給她送來一封密信,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決定今晚去察看究竟。
此舉自然遭到蘇娜和江玉堂的竭力反對,她的身體太虛弱,她的出行不方便,萬一有危險……許許多多條理由,不過這些理由都被莊魅顏用一條理由輕易駁倒︰國主今晚離開溫闊爾,那些人絕不會放過這個殺死她的最好時機。
蕭軒宸臨走之前把鬼格斯和鬼不離以及「鬼刃狼刀」的主力軍隊全部留了下來,自己只帶了一個小衛隊就匆忙離開。扎滿部出了什麼狀況,莊魅顏並不關心,她只知道那個男人一旦離開溫闊爾,就算有千軍萬馬守在她身邊也無濟于事,上一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明證--如果不是她有先見之明,提前服用大巫醫給的保胎秘藥,只怕月復中孩兒早就不保。
她不想再冒險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夠保住孩子的安全--離開溫闊爾,離開吳陽。她相信,端木皓給她送來的正是一條最後的也是最安全的退路,這個男人永遠是如此體貼入微,即使不在她身邊,他也猜得到她最迫切的需要。
她跟蘇娜也沒說實話,她只是說來看一下情況再決定離不離開,走之前她一定會跟蘇娜告別的。實際上她很清楚,離開地宮她就沒準備再回去,江玉堂執意要跟來,說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她只好答允了。地圖畫得很精細,莊魅顏很容易就找到那個帳篷所在的區域--是奴隸居住的地方,這里的確是最好的藏身處。
只剩下一個問題了,這麼多的帳篷,誰知道哪一個才是他們迫切需要找到的那個呢?
莊魅顏和江玉堂焦急地在帳篷間來回穿梭,黑暗中所有的帳篷看起來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們現在漫無目標,就算是白天也很難判斷這件事情。
莊魅顏忽然拉了拉江玉堂的袖子,只見前面的一座小帳篷前出現了一道魁梧的身影,那道身影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他並沒有發現躲在身後帳篷間的莊魅顏和江玉堂,片刻後,那人閃進帳篷里。奴隸不經傳喚不得隨意出入帳篷,因此這座帳篷里必有蹊蹺。
莊魅顏與江玉堂對視一眼,躡手躡腳地靠了過來。走得近了,听到里面傳來對話聲,听那聲音分明是無雙語言。莊魅顏和江玉堂心中歡喜,在溫闊爾听到來自家鄉的聲音自然格外親切,這也說明帳篷里住著的一定是無雙人。他們正要走進帳篷,卻听到里面的人說道︰「……屬下跟蕭軒宸的衛隊在扎滿部的外圍遭遇上了。」
莊魅顏下意識停下腳步,屏氣聆听。
「他死了麼?……很好,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太後,太後一定很期待這個消息。」
里面的人說話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莊魅顏情不自禁把耳朵貼在帳篷上,而此時,頸後卻泛起涼意,那是鋒利的尖刃貼近皮膚帶來的異樣感覺。
有人在他們身後低喝道︰「誰?」
莊魅顏暗中吸了口氣,平靜地說道︰「是我,莊魅顏。御風侍衛長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她說的,正是久不曾說起過的無雙語言,在異國他鄉,可以跟家鄉的人說起家鄉話,這本身就是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來自背後的威脅感很快消失了,但是那個男人仍舊保持警惕性,他迅速地環視四周,確定沒有異常之後,才簡捷地說道︰「進來再說吧。」
這是個很普通的帳篷,跟所有的奴隸帳篷一樣,又小又破,在寒風的鼓動下,帆布呼呼作響。穿著一身黑衣的御風已經把手里的長劍緩緩插回劍鞘里,他默立于帳篷的角落里,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莊魅顏的眼楮逐漸習慣了帳篷里暗黑的環境,她模模糊糊看到對面的御風跟那名大漢耳語了幾句,那名大漢點頭稱是,轉身離開帳篷。
現在帳篷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氣氛有些沉悶,御風終于開口道︰「尊貴的吳陽王後屈尊來到奴隸的住所,所為何事?」
「御風侍衛長也是吳陽卑賤的奴隸麼?」莊魅顏反問道,不等對方有所回答,她又繼續說道︰「我來這里,是因為瑞祥王爺說過,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來請求你的幫助。」
莊魅顏拿出那塊絲絹,遞了過去。
御風被她的第一句話噎得夠嗆,他悶聲不響地接過絲絹,隨手打開火折子,他只匆匆看了一眼絲絹,立即把絲絹丟進旁邊的水甕里,然後取出來鋪開細看起來。絲絹上開始顯露字跡,隔得遠莊魅顏看不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麼,只是看到御風的神情越發凝重。
他看完之後,便將絲絹湊到火光之下,那絲絹雖然已經濕了,卻非常容易燃燒,很快燒得連灰燼都不剩下。看來這是他們秘制的特殊材質絲絹,就是為了傳遞秘密的時候使用。
御風簡潔地說道︰「公子的意思御風已經明白,現在不管莊姑娘提出什麼要求,御風都會全力預付。」
御風對她的稱呼已經變了,不在叫她「王後」,而是莊姑娘,雖然語調是一貫的冰冷,莊魅顏卻感覺到一絲來自家鄉的溫情,她微微一笑,道︰「御風侍衛長客氣了,魅顏只求一件事情,我們今晚必須離開溫闊爾。」
「好吧!」那個男人簡短地答復道。
御風迅速合上手中的火折子,帳篷里又陷入黑暗中。此時從外面看過來,這一片的帳篷區宛如死一般沉寂黑暗,並沒有什麼特別。
今夜的溫闊爾,跟往常一樣,安靜如初,同樣沒有什麼特別。
的確沒有什麼特別,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不過,卻是她留在這里的最後一個夜晚了。穿著奴隸長袍的莊魅顏跟在一名黑衣武士的馬後,寬大的黃色衣袍恰到好處地遮掩了她的外貌和明顯隆起的月復部,她緊緊跟隨在江玉堂身邊,這樣又能進一步掩護她的身形,江玉堂偶爾會緊張地回頭看她一眼,生怕她的身體會支撐不住。莊魅顏輕輕著月復中的孩子,幸好,這個小家伙似乎了解母親的心情,今晚非常配合並沒有亂動給她帶來不適感。
半個時辰前,他們在御風的安排下,由這名黑衣武士帶領著走向城外,那名武士對溫闊爾的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他還隨身帶著太後的令牌,一路上遇到幾撥巡邏的士兵,看到令牌之後不經盤查立刻放行。
莊魅顏心中一凜,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她注意到這些士兵的黑色鎧甲上都印有白色的羽毛,那是完顏家族的標識。按道理巡邏的士兵不應該是家族的私人軍隊啊!
莊魅顏意識到可能是要出大事情了,她情不自禁回頭看了一眼溫闊爾,此時已經是三更天時分,大部分人們已經陷入沉睡,但是貴族區還是燈火通明,是在徹夜狂歡,還是另有預謀呢?
「魅顏,你在看什麼?走吧!前面就是城門,只要出了城門口,我們就算是自由了!」江玉堂小聲提醒她。
莊魅顏緩緩收回眼神,默然不語,江玉堂有些不安的看著她。
「你是不是不想離開了?」這次是江玉堂停下了腳步。
莊魅顏愣了愣,這個問題突兀得沒有任何道理,她鼓起這麼大的勇氣,下了這麼大的決心,怎麼可以不離開呢?
「都這個時候了,說這個有意思麼?」莊魅顏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道︰「我還有回頭的余地麼?」
江玉堂深深吸了口氣,正要說話時,城門口忽然起了一點騷亂,亮起了不少火把,一小隊人馬擠了進來。那名黑衣武士迅速拉緊韁繩跳下馬,示意他們退到路邊,背轉過身體,那對人馬拼命抽打馬匹,旋風似地從他們身邊刮過。莊魅顏忍不住偷偷側臉看了一眼,她認出那些人是國主最親信的衛隊士兵。
這些士兵今天下午不是隨著他前往扎滿部了嗎?為什麼只有幾名士兵趕回來了?而且,而且那些士兵滿身血污,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可怕的廝殺……
莊魅顏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她的腦海中回響起剛才在御風帳篷外面听到的那句半截對話。
「他死了麼?……很好!」
她的身體顫抖起來,他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