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珍邊說邊往里屋走去,丟下院子里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中君從小到大哪里跟孩子打過交道,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什麼態度面對一個孩子,既然是蘇珍吩咐的,當下一臉慎重的看著孩子,糾結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你餓嗎?」
孩子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姑姑,回頭看了看中君,輕輕點了點頭。
「……跟我來。」見孩子有了回應,中君眼里浮上一絲驚喜,試著勾起唇角,沖著孩子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孩子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姑姑,回頭又看了看中君,見他眉目溫潤,不似剛剛那般嚴肅,怯怯的走過去,跟在中君身後。
太多事沒有理清頭緒,中君滿心困惑滿心尷尬的,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帶路,瞟了一眼院落一角的繃帶,無名的怒火蹭蹭的冒了出來,那個男人……
突然,一雙小手輕輕的拉住他的手,柔軟而又溫暖,中君全身一震,大腦瞬間清晰,心跳突然就漏了那麼一拍,猛然止步, 的回頭看著孩子。
小秋兒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大跳,突然觸電般縮回小手背在身後,眼楮亂瞟,小臉一憋,轉頭看著姑姑,作出要哭的架勢。
中君當下手忙腳亂的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心虛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蘇珍,見她沒發現,暗暗松了一口氣,輕聲哄道︰「秋兒不哭,不哭。」
這樣的對話,好似當年,每每從睡夢中醒來,淚水打濕被枕,蘇珍輕柔的勸慰。
小秋兒見中君慌亂的神情,眉眼間全是善意的示好,听話的閉上嘴巴,鼓著腮幫子,背著小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楮看著他。
中君尷尬的杵在原地,也睜著一對水眸跟孩子傻愣愣的對視。
「我不叫秋兒。」半晌,孩子怯怯的說道,聲音中還帶著濃重的女乃腔。
「那你叫什麼?」
「我叫君兒,姑姑給我取的名字,姑姑說進入大戶人家都要改名字。」小秋兒睜著純潔的大眼楮,聲音中帶點鄉音,樸實的讓人心疼。
中君全身一震,看著蘇珍消瘦的背影,眼底浮上一層氤氳的霧氣。
「我也知道你是誰。」小姑娘聲音里滿是童稚,帶著些許的香甜。
中君輕輕蹲子,彎起唇角,眉眼溫和的看著孩子,輕聲道︰「那你說我是誰?」
「你是君兒姐姐,姑姑說只要跟著君兒姐姐,就會有好日子過。」孩子的聲音柔軟,真摯,卻已最猛烈的攻勢狠狠撞擊著中君的內心,擊碎他心里最堅硬的堡壘。
中君全身猛然一滯,錯愕的看著孩子,血液瞬間翻涌,冰冷僵硬的內心前所未有的鮮活起來,她的嗓子微微有些發緊,局促的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唇,眼楮酸酸的,沉默的伸手拉過孩子背在身後的小手,將孩子的小手緊緊的攥在手心,往屋內走去,指尖冰涼,心尖顫抖。
這樣的感情,是否太過沉重。
空巢晚雨晚來風,這場雨,終究是沒下下來。
X月X日,民國某年歷史的巨大轉折點,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新時期的路線開始偏離原來的軌道,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並對當事者發出嚴重警告。
很多年後,世人回想這個日子,只能從心底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嘲笑世事無常,造物弄人。
烏雲翻滾,日暮傾斜,天邊的晚霞被烏雲遮印出一片深深的紫紅,顏色詭異妖艷,風靜樹止,只隱約可听見上空沉悶的雷聲,大雨將至。
然而雲家豪宅外,一片燈火通明,整條北華大街停靠了不計其數的豪車,車站其位,惹得路人紛紛側目,繞道而行,上面為了街道的秩序,而將整條街作為保護區守衛起來,出入的車輛必須出示身份證明以及邀請函。
無數的記者早早堵在雲家豪宅前,希望能采集雲家的第一手資料。
豪宅內到處張燈結彩,灑珠墜玉,細致角落全部鋪上洋紅地毯,會客廳,舞廳,更是瓖金鍍銀,喧鬧異常,鋼琴聲,提琴聲不絕于耳,夾雜著細長的報喜聲,空氣中充斥著熱烈的氛圍。
大家小姐,名門貴族,無不盡其所能的展現出最好的一面,期盼著能和雲府聯上一段姻緣,誰不知道雲府三個少爺個個才貌雙全,尤其是雲大公子雲天祈,更是堪稱當世翹楚,稱霸一方,權傾國內,就算是不能和雲府聯姻,能和來參加壽辰的某個大門戶聯上姻緣也是不錯的。
這一日,是雲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壽,是雲府從英國運回的國寶到達上海龍灣碼頭的日子。
「東南軍部大元帥及其夫人前來拜壽……」
「東南軍部張統帥及其夫人前來拜壽……」
「上海政府總督及其夫人前來拜壽……」
「……」
「百年制藥集團董事長及其夫人子女前來拜壽……」
「上海影視制作公司金董事前來拜壽……」
報喜聲從喧鬧的前門遙遙傳來,中君獨身立在院中,仰頭看著天,雷聲轟鳴,大雨將至,一場暴風雨即將席卷整個上海,雲家,今夜之後,便不在是今日的雲家。
風起,吹的院中槐樹嘩嘩作響,夾雜著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蘇珍撐起一把竹傘,柔聲道︰「少爺,快下雨了,進屋吧。」
里啪啦的雨聲敲打在竹傘上,大雨瞬間傾盆而下,重重砸下。
「蘇珍,過了今晚,我們就離開雲家,離開上海,再也不回來了,好麼?」
蘇珍將一件棉衣披在中君瘦弱的肩頭,溫和的柔聲道︰「少爺在哪里,哪里就是蘇珍的家。」
中君微微一怔,轉頭看向蘇珍,薄唇微張,半晌無聲。
「君兒姐姐,喝藥了。」小秋兒冒著暴雨,尖叫著一路歡快的跑向院中央,躲在竹傘下,拉著中君的手,咯咯笑道。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少爺,你……」蘇珍豎起淡眉,輕叱道
小秋兒抱著中君的腿,躲向一邊,沖蘇珍做著鬼臉,小臉被熬藥的炭火燻的漆黑,像一只黑色的花貓,這些日子的相處,小姑娘早把中君當做了自己人,絲毫沒有當初的扭捏勁兒,晚上甚至哭鬧著要和中君睡,若不是因為中君有傷病在身,小秋兒哪肯作罷。
「你不要說她,我喜歡听。」中君俯身抱起小秋兒,唇角勾起愉悅溫和的笑意,眼眸里也隱約跳動著光芒。
三人相攜,往屋內走去。
突然,一道閃電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赫然直下,只听「 」的一聲,院中的大槐樹被劈成駭人的兩半,小秋兒被嚇得不輕,一聲尖叫鑽進中君的懷里。
中君猛然回頭。臉色瞬間煞白下去,僵站在原地,心往下直沉。
「四爺,四爺不好了,出大事,快開門!」院外傳來男人焦急的拍門聲,夾雜在呼嘯的暴風中顯得格外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