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落 08 淚夢,九歲

作者 ︰ 我素珂珂

誰也沒有看清剛才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只是听得一聲悶哼,隨之那個動手的壯漢倒在三尺遠的地上,砸起陣陣灰塵。

符天痕站在那大漢剛才站立的位置,雲淡風輕的拍了拍手。另一個大漢見同伴倒地,頓時撲上前來,欲借自己身體強壯的優勢將這個清瘦的少年撲到,卻不料招呼他的是付天痕堪比無影腳的一踹,重重的砸在剛才那大漢的身上,又是一陣悶哼,二人順勢吐出一口鮮血。

周圍的人們都屏住呼吸,剛才這一幕的確太過震撼了。他們不過小小的平民老百姓,見著兩個身材壯碩的男子欺凌弱小,誰也不敢上前阻攔,沒想到面前這個清瘦少年,只是一拳一腳,便將二人撂倒在地,誰都不會傻傻的認為,是那兩個壯漢太過柔弱。

一聲嘹亮的龍吟,付天痕手持長劍,劍鋒抵在那壯漢的胸前,冷冷開口︰「是刺你八十一劍保你不死,還是你主動說出背後的指使者。」

他可不會相信這兩人是途徑此地,看中了這個孩子身上唯一值錢的玉佩。

原來,看著瘦弱的少年,竟有這樣冷厲的一面,傾珂握著那孩子的手,站在原地看著地上的二人瑟瑟發抖的身軀。他那一拳一腳雖未用力,卻是點中他們身上的命穴,體內如刀絞般疼痛不說,男子冷冽的殺氣已經侵襲到跟前,不由得他們不恐懼。

「是……是周大人的命令,讓這孩子交出梵隆玉佩……」這句話听在常人耳中沒有任何意義,可符天痕卻是眼神一亮,連一直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君滄墨也有閃而過的微光。那孩子更是微微顫抖,傾珂將他緊緊的摟在懷中。

天痕做事,他一向放心,君滄墨無意長留于此,來到傾珂身邊,低眉看了眼那個孩子,髒兮兮的雙手依舊牢牢握著掛在自己胸前的玉佩,一旁的中年男子死狀慘烈,睜著雙瞳,死死的盯著天空。

這片蔚藍的天,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

君滄墨找人替這孩子的父親安置完後事,欲帶著傾珂離開的時候,不料傾珂牢牢的抓著那孩子的手不放,目光堅定。

「我要帶他一起走。」

那孩子跪在父親墳前整整一個時辰,沒有說話,沒有流淚,仿佛一具斷線的木偶女圭女圭,看的傾珂揪心。听見她這句話的時候,才有了些許反應,遲緩的側頭望著她,明媚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孩子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動,最後擠出幾個字︰「夢兒不怕。」

有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曾經的她就像被世界遺棄了一般,孤單的躲在房間的角落里,口中不停的念叨‘珂兒不怕’,‘珂兒最勇敢’。

以為說一句不怕,就能夠驅走孤單,就能夠抵御深冬的嚴寒……

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看著陌生的環境,接觸不同的人,她沒有覺得苦,沒有流過淚;與各宮妃嬪勾心斗角,明爭暗奪,她沒有覺得累,沒有覺得心酸;被胡娜抓來湖州,關在房間里,渾身無力任人宰割,她沒有害怕,沒有哭泣過。

只是這樣一句‘夢兒不怕’,竟然觸及到她內心最深,最柔軟,也最不敢觸踫的記憶。

身子一晃,跪倒在地,對著剛立起的石碑三叩九拜,聲淚俱下,堅定不移。

「黃天在上,我傾珂從此就是夢兒的家人,不論生死,定當不離不棄。」前輩泉下有知,還請放心將這孩子交給我,我一定不會讓他受到一絲傷害。

她拜過的這個死者,仿佛听見了她以生命許下的諾言,一陣風起,帶起枯樹的落葉偏偏紛飛,盤旋著落在墳前。

從始至終都沒有流淚的孩子,此時終于哭出聲來,聲音很小,沙啞得疼。傾珂將他摟在懷中,輕撫他的背脊,沒有任何語言,只是這樣安靜的畫面。

夕陽漸落,整整一個下午,兩人跪在墳前,一大一小,背影寂寥,卻不孤單。

君滄墨站在遠處,負手而立,垂眸低低的看著傾珂的背影,明明這麼清瘦的身子,卻為何攬下這樣重的擔子。梵隆玉的擁有者,注定命運多桀,哪里是她守護得了的。

他明明可以將她帶走,明明可以對這個孩子不管不顧,不讓她沾染這趟渾水。

可她的淚水卻像刀子割在他的心頭,哭泣的模樣像是一個瓷女圭女圭,脆弱的讓人不忍觸踫,那聲聲戚戚的誓言,傳遍整個曠野。

眼前的這個女子,仿佛他從不認識,曾經明明那樣熟悉,可如今卻這樣陌生。她的笑,她的哭,都像銘刻的圖騰,竟深深的烙印在他心中。

經歷這樣一段悲傷,傾珂再也沒有力氣去爭論分道揚鑣的問題,君滄墨帶著一大一小二人回到客棧的時候,付天痕已經辦完事等候在此,連同兩張熟悉的臉也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傾珂高興的快要跳起來,調整了一下情緒,牽著夢兒匆匆上前。

子鳶沉穩幾分,沒有動作,只是那釋然的眼神證明了一些什麼。碧凝眼圈通紅的跑了上來,傾珂抱了抱她,抬起眸,沖著二人甜甜一笑。

「本姑娘毫發無傷,回到你們身邊了。」許是她掩飾得很好,二人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只是瞧著她身後跟了一個孩子,有些疑惑,伸手想要將那孩子牽過,卻見他直直往傾珂身後躲。

傾珂牽著他,向二人介紹︰「這是夢兒,從今往後,他就是我的親弟弟。」仿佛要證明什麼,又好像是一件心愛的寶貝。子鳶朝付天痕看了一眼,沒有得到答案。

碧凝繼續堅持著伸出手,她也看出了這孩子的恐懼,臉上盡量掛著溫和的笑。

「從今往後,我們也是你的姐姐。我叫碧凝,她叫子鳶,你叫什麼名字?」碧凝鄭重的介紹了一番,那孩子朝外探了探頭,弱弱的回答。

「淚夢,九歲。」

「嗯嗯,小夢,姐姐帶你去梳洗好不好?」碧凝的聲音甚至比這孩子還要輕,生怕嚇著他,瞧著他臃腫的臉頰,還帶著傷痕,心中一痛。得到傾珂的支持,淚夢終于怯生生的伸出手,任由碧凝牽著她上了二樓的房間。

「小姐,你覺得哪里不舒服?」看著淚夢離開的背影,傾珂緊繃一整天的心情終于得到些許放松,突然有些發昏,站立不住,身子一晃。君滄墨眼疾手快的接住她,子鳶嚇得立刻來到她的身邊。

「別擔心……沒事,只是有些累了。」傾珂努力擠出一個安心的微笑,可是她連手都沒有力氣抬起來,無力的靠在君滄墨厚實的肩頭,頭頂傳來一個微怒的聲音︰「閉上眼楮休息,不許說話。」

隨後又吩咐子鳶去端些清粥送到房間里,這才抱著她踏上木梯上樓而去。

瘦弱單薄的身子抱在手中輕若無物,感受不到一絲重量,臉色蒼白如紙,連躺在床榻上都不肯安心閉眼修養,還纏著他要去看看淚夢,被他勒令身體恢復了才準下地走動,最後無奈的靠在床頭,子鳶端來熬得粘稠的清淡小米粥,欲上前喂她吃下的時候,君滄墨伸手接過瓷碗,子鳶愣了一下,匆匆將碗遞給他,退出了房間。

傾珂這才想起來中午沒有吃東西,連著晚上也滴米未沾,加上情緒波動巨大,這才體力不支,覺得虛弱罷。修長的手指握著勺子喂到她嘴邊,抬眸望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很安靜的凝著她,沒有催促。

張口吞下一口粥,暖暖的,很舒服。

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很多人都喜歡化悲痛為食欲,可傾珂從來都不行,每次心情不好,會直接影響到胃口,在今天這樣心情的情況下,能吞下幾口粥,已實屬不易。君滄墨也不逼迫她,放下瓷碗,扶著她躺下,為她掖好背角。

傾珂睜眼看著他做這一切,心里暖暖的,覺得這個男人有時候也不是那麼討厭。

「為什麼救他?」

傾珂看了他一眼,睫毛微顫,似乎又想起了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過了許久才開口回答︰「強者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弱者,若是今日我不站出來,那麼我就成為了弱者,我又有什麼資格保護身邊人。」即使自己不強,明知不敵,卻依舊毫不猶豫的站了出去,擋在那孩子身前。或許那一刻,她把無助的淚夢當做了自己。

許多年之後,君滄墨一直沒能忘記傾珂的這番話,其實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記著它們有什麼特別,只是這個女孩子,總是讓他覺得有些不同。

這個夜晚,傾珂睡得很不安穩,睡夢中浮浮沉沉,仿佛置身于一道激流,壓迫得喘不過氣,又好像水溫急劇升高,燙得她難受。

後來才知道,她睡下之後沒有太多異常,君滄墨離開房間與符天痕商議事情,約莫半個時辰後回來發現被子被她踢在地上,準備為她重新蓋好的時候,觸踫到她的手臂,她的身體竟然燙得像個火爐,這個晚上,子鳶守在她的身邊照看著,不停的用涼水為她降溫,符天痕將城里的大夫半夜找了過來。

大夫剛剛把完脈,碧凝等淚夢睡著,也匆匆趕了過來。

「大夫,小姐怎樣了?」

「脈象有些不穩,時強時弱,受了些風寒,只要今夜將高溫降了下來,不會有大礙。」

這個夜晚,沒有睡好的不止傾珂一人,子鳶和碧凝忙前忙後,絲毫不敢懈怠,符天痕隨著大夫回醫館取藥,君滄墨端著一杯熱茶坐在內室的椅子上,看著熟睡中的傾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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