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快放開!」顧小曼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使勁兒地往後拉扯他,卻不料她的力氣太小,怎麼也拉不動。「誰能過來幫個忙啊!」
她看著旁邊冷眼圍觀的路人,他們卻一個個都躲避著她的目光。只是有的竊笑,有的搖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心一涼。
「我是方公館的小姐,快放開!」方靜琬哭哭啼啼了許久,已經實在顧不了那麼多,只能嚷開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旁邊的議論聲更大了,嘈雜一片。突然,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了出來︰「怎麼,千金小姐撞了人就能不賠了?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就是,當咱們窮人是畜生嗎!想撞便撞,想殺就殺!」
顧小曼回頭一看,幾個流氓模樣的壯漢擠進了人群叫嚷著。領頭的那人上身只敞著穿了件黑馬褂,一條粗布條子系在腰間,赤腳穿著嶄新的黑布鞋。後面還跟著三四個人,也大概都是這副扮相。一個個虎背熊腰,面目猙獰,顧小曼後退了一步。
「大家都看看!」領頭的那壯漢又叫囂了起來,「顧公館的顧小姐,方公館的方小姐!」他用手指一一指著她倆,「有錢人就了不起嗎!撞了人還要滅口!」
「誰看見了,我根本就沒撞著他!」方靜琬的氣不打一處來,頂嘴道。
「誰看見了?在場的老少爺們,姑娘大嫂全看見了!這老爺子一把年紀了,竟然還被你撞折了腿!大家伙兒評評理,這些富人平時就作威作福,只知道欺壓咱們窮人,他們何德何能,就敢猖狂至此!如今撞了人還想抵賴!」
這人本來說的就是混賬話,圍觀的人群也都盡數看見了真相。可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話音一落,那些百姓就跟著了魔怔似的,紛紛跟著起哄。
「就是,看看這兩個娘們,細皮女敕肉的,咱們辛辛苦苦一輩子都不如她們買件首飾的錢!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這些富人沒一個好東西,就知道作踐咱們老百姓啊!」
方靜琬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不知這些看著忠厚老實的老百姓怎麼就突然變了臉。顧小曼也急了︰「你們不能這麼說話!我顧公館年年開倉放糧,施粥救人,怎麼就被你們說的如此不堪!你們也不想想每年領米端粥時是如何千恩萬謝的!」
圍觀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不出聲了。那領頭的壯漢又繼續煽風點火︰「開倉放糧,虧你好意思說出口!你們富人手里的那些錢,還不是欺壓我們窮人的!端碗粥就算大慈大悲了?你們天天吃著山珍海味,只給我們百姓一碗米粥,還要我們對你們千恩萬謝嗎!大家伙兒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沒錯!」
「趕緊賠錢!別廢話了!」
「我沒有錢。」方靜琬此刻倒是恢復了平靜,「要錢沒有,要命兩條。你們有本事就將我們打死在這,看看你們會有什麼樣的好下場。」她的聲音清冷,反倒是連那壯漢在內,也沒人敢說話了。
顧小曼會意︰「是。有錢便招人嫉恨嗎?真不知道世間還有這個理兒!大家伙兒大可以把白的說成黑的,也可以把我們倆打死在這。既然你們都不稀罕,那顧公館從今年起便不會再開倉放糧。」見百姓們都傻了眼,顧小曼又上前一步,對著那壯漢道︰「你以為你是為民出頭,是個英雄?那不妨留下名號,大家也好做個見證。你若是不留,那便是孬種。」
顧小曼的心怦怦直跳,遠不像臉上表現的如此從容。這些年她也算是見過不少衣冠禽獸,懂得喜怒不形于色,更懂得了如何利用自己大小姐的身份來壓制他們。只是今日所見著實讓人心寒,那些看熱鬧的人們根本不像表面那般善良老實,只知道听風就是雨,心底對富人都充滿著深深的嫉恨。她心中暗暗感慨,以為自己早已看透了人心,卻不想這世間的人心太過復雜,永遠都很難參透。
「留下名號,你以為我傻嗎?」。那壯漢臉上毫無懼色,但聲音卻也不像剛才那般囂張了,「留下了名號,你顧公館隨便跟警局打個招呼就能斃了我!」
「我還當你真是個替民出頭的英雄人物呢,原來也是個怕死之人!」顧小曼不屑,「既然早知如此,又是誰給你的膽子和我們對著干?只要我今日能活著走出去,定會讓你死的好看!」顧小曼語氣堅決,毫不退縮。
這可把方靜琬嚇了一跳。那算命的瞎子早嚇得松了手,躲到了一邊兒。方靜琬本來只是想嚇嚇他們以求月兌身,可狗急跳牆,這幫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兒,萬一惹急了反倒麻煩。她連忙上前幾步,拉了拉顧小曼的手臂。
「大家伙兒都看見了,她已經明說了要我死的好看!我堂堂正正,不知犯了哪條王法,竟要喪命于此!」壯漢擼起了袖子,朝後邊的幾個漢子一招手,「來,先砸了她的汽車!」
「天神娘娘啊!」他們正待動手,卻從人群中沖出了一個乞丐。「天神娘娘,我可算是找著你了!」說罷直直的跪在了顧小曼身前。
這下不僅看熱鬧的老百姓們傻了眼,連幾個壯漢也傻了眼。顧小曼和方靜琬更不知道這是哪一出,直到那乞丐抹了把臉,顧小曼才認出他︰「是你!」
那乞丐一把鼻涕一把淚︰「天神娘娘下凡啊!」他起身,又回頭向著四面的人群作了個揖,「大家誤會了!這位姑娘是天神娘娘下凡啊!幾日前我娘就快要病死了,可是卻遇見了這位姑娘,她一出手便給了我五十塊的票子,還不留名諱,我還以為是天神娘娘顯靈了!今日才知是顧公館的千金小姐啊!顧小姐是天神娘娘下凡啊!」
方靜琬和顧小曼見他一口一個「天神娘娘」的叫,不禁都捂著嘴偷笑。
「喂,小花子,你說的可是真的?」人群中有人發問。
「怎會不是真的!我x日在你店門口要飯,你卻連一口涼水都沒給過我啊,李老板!」那乞丐說的真誠,人群中一片哄笑。那發問的人紅著臉不再言語了。
那乞丐又轉身向著幾個壯漢︰「幾位大爺,我知道您幾位是這的地頭蛇。可這顧小姐確實是好人,您幾位錯怪她了!」
「滾開,哪兒有你這臭要飯的說話的份兒!」後面一個壯漢道。
「唉,其實這車子壓根就沒撞著啊!我看的真真兒的!」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站在前頭的一個大嫂挎著菜籃子,也用著市井腔調說著︰「是啊,是啊,我也瞅見了,根本就沒撞著!是那瞎子直接倒在了人家車前邊,想訛錢呢!」
「都干嘛呢,都干嘛呢,散開散開!」幾個巡警擠進了人群。他們身著警服,挎著佩刀,昂著首邊叫喊著邊走了過來。「都怎麼回事兒!」
小乞丐一听這話,連忙躲在了顧小曼身後。顧小曼倒是也不介意,示意他不要害怕。
帶頭的那個壯漢倒是不說話,只是回頭沖其余幾個兄弟使了個顏色。他們一個個倒是也不像剛才一般囂張了,退回了原地,不過一個個還是鐵青著臉,隨時會砸了方靜琬的車子一樣。
「哎喲,是五爺啊。怎麼,虎哥身體還好?」帶頭擠進來的那個巡警本來是一臉嚴肅,像是要公事公辦的神情。如今見了這帶頭的壯漢,竟然瞬間變了個臉,一副低眉順首、言听計從的諂媚樣子。
那壯漢倒是也沒什麼表情,只是冷冰冰地來了句︰「我們還忙著,你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眼神仍然狠狠地盯在了顧小曼身上。顧小曼亦不示弱,狠狠地回應了他。那壯漢瞪了她一眼便帶著幾個弟兄走了。
「哎哎,都怎麼回事,散了散了!」
人們覺得無趣,一個個也都散了。可方靜琬心中的委屈卻一瞬間爆發了︰「還有沒有王法!這瞎子故意倒在了我車前想要訛人,你們也不管管嗎!」
那瞎子正想偷偷溜走,卻被方靜琬一腳踹在地上。她本就穿著皮鞋,硬得很,那算命的瞎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又趴在了地上。那巡警本來就知道她們與剛才那五爺是對頭,沒給她們點臉色看看就不錯了,如今一听她語氣蠻橫,心中老大個不情願,雙眉一挑,眉頭一皺,正想頂嘴,卻一眼看見了方靜琬的汽車。想來這北平中能有汽車的人也不多,看這兩個姑娘的穿著想來也是身份尊貴的人。他只好把要月兌口而出的話生生地憋了回去,態度平和︰「哎喲,姑娘和個瞎子置什麼氣,還是該干嘛干嘛去吧!」
「我倒不知道巡警隊竟是這麼辦事兒的,真是該好好治理治理了。」顧小曼言辭犀利,毫不客氣,「原本還想多調幾個人來給顧公館當守衛,現在看來不僅不必了,還得跟你們好好算算賬。幫著地痞無賴跟顧公館和方公館對著干,我還真是小瞧了你們。」
那巡警一听,大熱天的竟嚇出了一腦袋冷汗,腿也禁不住抖了起來。哎喲!五爺惹不起,如今這兩位更是惹不起,夾在中間真是左右為難!他雙腿一軟,旁邊的幾個巡警趕緊扶住了他︰「哎喲,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啊,不知道是顧公館和方公館的兩位小姐啊!」
方靜琬一看他那個熊樣,更是生氣。「這瞎子不僅想訛錢,還輕薄于我,你說說應該怎麼辦!」
「啊!」那巡警用袖口抹了抹腦門上的汗。他畢竟是剛來,哪兒知道這兩人的身份,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如今一听方公館的千金被個算命的瞎子給輕薄了,心中大呼一聲糟糕,連忙賠著笑臉︰「方小姐別生氣!這瞎子果然是不要命了,你們幾個,快,給我把他抓起來,關進牢里邊去!」
那瞎子一听,頓時尿了褲子,拔腿便想跑。「哼,不是說腿折了嗎?」。方靜琬不屑一顧。眼瞅著太陽都落山了,顧小曼被他們吵得腦仁疼,也不願再與他們糾纏,便拉著方靜琬轉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