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煙花陌巷,可這房間卻是布置的清新雅致。沒有什麼值錢的擺設,桌椅也略微有些掉漆,顧淑寧這種見慣西洋玩意兒的人倒是覺得耳目一新。那窗台上的幾盆夜來香,由于適才雨水的滋潤,正散發著濃郁的芬香。
「這位爺,有什麼招待不周的,您隨時叫我,就算在加幾個姑娘也不要緊啊…」老鴇沖那年輕的女子使了個臉色,掛著笑臉關上了門。一瞬間,屋外客人叫嚷聲,女子放浪的笑聲都被阻隔在外。
面前站立的女子正值花季,頭發精致的挽在腦後,只剩幾綹碎發垂在額前,露出了長睫毛的眼楮。她身著了件月白色的緞旗袍,胸口是銀白絲線繡出的花枝纏葉圖案,顯得干淨而優雅,似乎比她的年齡成熟了些。她並未故意的上前討好,卻也沒有害羞窘迫之色。
「過來。」顧淑寧冷冷的招呼,仿佛心中又無限的怨氣。
是啊,得知自己疼愛了十幾年女人竟然背叛自己,疼愛了十幾年的獨生女兒還是他人的血脈,自然是有怨氣的。對于顧淑寧這種萬事不服輸而又有野心的人來說,這種恥辱是他不能容忍的。無論在生意上,權力上,亦或是感情上。
眼前這個女人雖是個ji女,卻也有種清新月兌俗的氣質,並且打扮細致,宛如二十年前的邵雅琴。邵雅琴是最在穿衣打扮上用心的,無論在什麼場合都不會輸給別的女人。
看著她的臉,顧淑寧憶起了十八年前與邵雅琴初見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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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清光緒三十六年,在顧淑寧母親陸氏的四十歲壽宴上。陸氏,也就是顧府獨一無二的顧夫人。那時的顧振雄雖然已經離開了上海的黑幫轉行從商,可還是頗受黑白兩道的敬重。顧府顧老爺疼愛夫人人盡皆知,夫人的壽宴自然也辦得風光無比。
那時,顧淑寧二十二歲。
此刻的京城正飄著鵝毛大雪,一腳踩下去便被雪沒了腳脖子。但即便如此,仍然阻擋不了客人們給顧夫人賀壽的熱情。
這突如其來的大雪令人措手不及。身份尊貴些的人倒是還好,坐轎前來,沒受什麼委屈。而有些寒酸的客人,靴子早已濕透了,身上也飄落了不少雪花。壽堂被大雪中趕來的客人們踩滿了泥腳印,下人們忙著清理,丫頭們進進出出的忙活著。最可憐的莫過于那些官宦人家的轎夫。那些轎夫長途走來,一個個凍得臉色發青,鼻頭凍得通紅。現又在外一動不動站的筆直,等待著各自的主人。這樣下去怕是腳都要凍掉了。
還是顧夫人心善,叫人請了他們進旁廳取暖,還備了些姜湯以盡地主之誼。
人人都道顧老爺可真是好福氣,與這唯一的顧夫人恩愛多年,一個女兒嫁得好人家,兩個兒子又爭氣,真是祖上積德。而顧家這大少爺顧淑林更是了不得,竟是娶了書香世家的名門閨秀沈舒怡為妻,一時間京城中議論紛紛。
至于為何議論,那自然是有緣由的。若是普通的書香世家之女,倒也沒什麼了不得。只是那沈舒怡確實身份尊貴,她是那原翰林院掌院學士、狀元郎出身的沈居林之女,這可掀起了大風波。沈家雖是漢人,卻也是幾代為官,門第清白。而顧振雄又是什麼出身呢?原只是上海黑幫一個小混混出身,不知撈了多少不干不淨的錢財,近些年靠著那點人脈從了商,卻也不見得干淨到哪兒去。何況商人本就是奔波勞碌沒什麼地位,又怎能與沈家門當戶對。
不過這話也只是背地里一些心胸狹窄的人議論議論便罷了,更多的人還是在說連沈狀元都對顧振雄高看一眼,不惜將自己的愛女嫁給其長子,那是多大的面子,可見顧府如今是了不得。不過現在意識到了也不算晚,畢竟顧家還有個尚未娶妻的二少爺顧淑寧。借著顧太太四十大壽,恨不得家家都帶上了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兒,想著借機與顧家攀上姻緣。
顧淑寧雖然年紀輕,但卻是個聰明人。二十二歲,正是男兒成親娶妻的好年紀,更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紀。雖然那些女子或是俏麗,或是美艷,甚至全然不顧閨中女子的羞澀,不僅拋頭露面來到顧家,更是與他主動搭話,他卻不怎麼看得上她們。
「今天,我顧某人為夫人辦壽宴,大家來了,便是給我顧某人的面子。」顧振雄起身舉杯致敬,顧夫人在旁略有羞澀,卻更是難掩喜色。
「顧老爺太客氣了!祝顧夫人萬壽無疆!」顧老爺站,便沒有人再敢坐。宴席上無論男女,幾乎全部起身道賀。
「我夫人本是一介女流,當不起各位的敬意,」顧振雄那日高興得很,喝了不少酒。雖然不至于到酒醉的程度,卻也是因酒有些興致高昂。「各位也知道,我顧某人算的了什麼身份!患難之中虧得我夫人陸氏,不離不棄,與我伉儷情深。我顧某人能有今日,也多是受賢妻裨益良多。既然我顧某人有了今日的成就,自然不敢忘了夫人昔日恩德!」顧振雄舉杯向陸氏,做了敬酒的手勢,一掩袖便整杯喝下。
「老爺…」陸氏听聞此話淚流滿面,連忙起身攙著顧振雄,「老爺當心身體。」
「顧老爺果然是重情重義之人啊!令人心生敬佩!」
「是啊!顧夫人與顧老爺患難與共,頗有古代俠女之義!」
「雖是女流,卻也是一代巾幗!」
宴席上的恭維源源不斷,無論是真心敬佩或是假意諂媚,總之陸氏是感動的。陸氏四十歲,卻顯得比四十歲要蒼老些。不過也難怪,別人家的太太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自然四十歲時仍然是神采奕奕,面容姣好。而陸氏與顧振雄是患難夫妻,自然沒少吃苦頭,顯得蒼老些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唉,舒怡,你懷著身孕,這些事讓下人做。」沈舒怡黑底白色碎花對襟小襖,月復部微微隆起。她此刻正在旁廳親自給那些身份低微的人舀著姜湯水。
「沒關系的,母親辦壽宴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得來偏廳幫幫忙,顯得顧府體面些。」沈舒怡溫婉道。
而這一切,都被年輕的顧淑寧看入眼中。
他心中默念,真正的男人,才不是有了權力便要花天酒地三妻四妾。就應該像父親和大哥一樣,疼愛自己的妻子兒女。
壽宴辦的極其熱鬧,顧府張燈結彩,鑼鼓震天。雪已經小了很多,卻仍然未停,薄薄的雪花在空中肆意飛舞著,落在院中化作一顆顆小冰晶。
顧府待客一向是不吝嗇的,無論正廳旁廳,火爐中的炭火都燒得通紅,暖和極了。里里外外的事情有顧淑林主持著,顧淑寧自然是沒有什麼事情做。與其在壽堂中受著許多不曾相識卻又不敢得罪的人來往恭賀,借機拉攏,倒不如出去轉轉。
漫天的飛雪飄了許久,院中的冬梅已經盡數開放,冰晶似的積雪壓彎了細長的枝條,更襯得梅花紅艷似血。一位著淺紫色棉衫的姑娘站在那冬梅下,縴細的手指輕輕彎下冬梅枝條,細細地嗅著那冬梅的芳香。
「唯有暗香來。果真不假。」姑娘的聲音甜美悅耳,還帶著些許純真。
身後的顧淑寧听到如此悅耳的聲音,不禁怦然心動,見那姑娘有些瑟瑟發抖,他便疾步回到內堂,見那爐子旁邊的紫檀木三屏扶手椅上攤著一件披風,大概是大嫂沈舒怡的,便取了出來披在了那紫衣姑娘的身上。
那姑娘嚇了一跳,連忙回身。她看著年齡不大,大概有十六七歲,柳眉上揚,長的甚是俊俏。雖然像個小孩子,穿衣打扮卻比實際年齡大了些,不似本身那樣的純真可愛,反而是秀麗雅韻。
姑娘緊了緊披風,行了個舊禮︰「多謝二少爺。」
顧淑寧一愣,「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那姑娘抿嘴一笑,「適才在壽堂才見過顧老爺與大少爺,您的眉眼與他們相差無幾,自然是認不錯的。」
「姑娘好眼力,」顧淑寧對面前的女子很有好感,因為她不似那些矯揉造作的女人。她明知自己是顧家的二少爺,卻沒有一味的曲意逢迎,反而是笑的天真爛漫。顧淑寧拱手一禮︰「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家父姓邵,我名雅琴。」面前的女子鄭重的回答著,卻又轉而撲哧一笑,「人家都是學著洋人行新禮,以為時尚。你我卻在這行著舊禮,說著酸腐的禮儀話。若是讓那些偏執的革新人士听見,非要把咱們好好教育一番。」
「哈哈,」顧淑寧深感面前的女子有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以為姑娘謹守禮數,肯定是個出身深閨的無趣人,卻不想你這麼風趣。」
顧淑寧這話本是夸獎,可邵雅琴的臉色卻白了下來。她星眸微黯,嘴角掛著一絲牽強的笑容︰「顧少爺是在諷刺我不是出身名門,一看就不是大家閨秀,失了端莊風範嗎?」。
顧淑寧和邵雅琴的劇情開始啦!會很有意思的~那麼小萌到底是誰的女兒呢?擦亮眼楮尋找疑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