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幾度徘徊,幾度猶豫之下,葉蕭還是把袁澤給拽了回來。葉蕭心里建設了很久,袁澤這一去肯定是一去不回的,袁澤死了,暮雲城肯定也活不了,那麼往後的日子她得和一個隨時隨地有可能抹她脖子的女人呆在一起,這實在是過于危險了點。
找了這麼個由頭,葉蕭滿心別扭的把采藥的活計攬上了身。
葉蕭尋了一籮筐東西,鉤廉、長繩、匕首,悉數放進背簍里。像是不大習慣,便連別都不曾道,就打算默默一個人上路。哪知袁澤卻是追了上來,一臉的萬千叮囑,終歸只化作一句話。
「你可小心了,千萬別傷著了啊!」
如此關心模樣,葉蕭不由愣住。
出發的時候,一側的房屋打開過不起眼的一扇紙窗,香兒透過窗稜細細看了眼葉蕭背影,片刻,窗戶卻又掩上,再沒了動靜。
火焰崖本是處尋常的,因了山下珍稀的火焰草這才得名。名喚火焰崖,可這卻是半分不溫暖,時值深秋還越發陰寒些,崖頂的風便是出奇的大,小一些的石塊都能被吹的亂跑。
發絲被吹的一團亂,葉蕭索性用發帶悉數盤了起來,腰間用粗大的麻繩系死,繩另一端系在崖頂巨大的一顆老樹上,匕首、鉤鐮也在腰間別好。
一切就緒站在崖邊時,葉蕭緊著繩子探目向下望過一眼,依舊是腦子眩暈的感覺。葉蕭卻是死盯著崖底不動,臉色一陣陣發白,眩暈感卻是成功的稍淡,不由微挑了唇角。
既然她素來畏高,那便強逼著去適應,這樣解決問題的法子,她早就用的駕輕就熟。當年那個見了高處會嚇的直哭的丫頭,便是用的這個法子,為了那一個人,爬過山,滾過坡,跳過湖,什麼都做了,如今也不過一座千丈。
葉蕭長吐口氣,開始順著繩子一步步往下爬,速度雖不快,卻是小心而穩重。
越往下行,山間的風越大,越行越險,葉蕭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些。再下些,便是山風鼓吹的頗為洶涌了,葉蕭都幾乎懷疑自己一松手就能被風吹的跑掉,只得使了更大的力牢牢抓住突出的石稜,渾不顧手心割破血。
千丈的山卻到底太深,一望不見底,額間有汗溢出來,氣也粗了,只得大口大口的吸著冰涼的山風,刺的嗓子生疼。
好不容易尋到一株火焰草時,葉蕭已經不記得她到底用了多長時間了,只覺大松口氣,便一只手松開繩子,探下.身子夠過去。
三尺——她與火焰草的最終距離。
葉蕭臉色一白,仰頭望去,麻繩已是扯成長長的一道,一點彎曲也沒有,不甘心的又往下拉拉,依舊沒有動靜。
繩子竟是不夠長?
葉蕭怔住,再看一眼那火焰草,整個人不由貼在岩壁上,一動不動,眼底的光華一時烈的耀眼,一時又淡至無痕,呼吸都微微屏住。
「這個燕國,能讓我堅強,勇敢,拼命,死也不怕的人,已經死了。」這是她自己說的。
「我是大夫,我很清楚,他不想死。」這是袁澤說的。
反反復復就糾結在這兩句話上。
其實她根本不用考慮這麼多,就和香兒那女人所說一樣,暮雲城是韓臣,對于她自然是威脅,定是除了一個是一個,她何必如此涉險相救?只是,已經搞不懂了自己的莫名執著。
他說救她,是因為想救,便救了。這般的隨性,其實是她羨慕的。
他是敵,卻自有一股子君子氣度,若是不算上她與他的立場,其實她是欣賞的。
他的身上有好多好多她不敢有的東西,或許因此才會莫名的想去親近。
掙扎了半晌,葉蕭終是暗嘆口氣。
暮雲城既能因為一個想救的理由便救下她……那她就還他一次。
若是她以後後悔了……再殺也不遲。
葉蕭咬咬牙,把手搭在了腰間系死的草繩上,竟是一把解了開來。那一瞬間,哪怕是強忍著,仍舊止不住有冷汗溢了滿臉。
她為了安全,足足給自己的腰上系了整整四圈,解下來恰好足夠三尺。不過,這就不安全了……葉蕭擰個眉頭,登時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做的有些虧,大大的不明智,只是動作,依舊是緩緩的下行而去。
風,更大了些。
待葉蕭一鼓作氣拔上火焰草時,半個身子都離了岩壁懸著空。葉蕭動作卻是奇快,連根拔起,轉手便向一塊巨石抓去,想將半懸的身子穩下。
該死的山風卻在一瞬間不要命的鼓吹起來,將葉蕭的身子連帶著拽緊的麻繩通通吹偏至一側。葉蕭血液都凍住,眼睜睜看著自己夠去的手離著目標巨石,偏差了那要命的半寸。
心口驚到發疼,指尖都冰涼,葉蕭卻果斷的棄巨石不顧,飛快的雙手拽緊繩子。下一刻山風更甚,身子高高的飄起來,毫無依憑,背上的背簍更是劃出一條驚心動魄的弧線,直直飛出去,不知道將在哪里摔成一片稀爛。
葉蕭一瞬間想尖叫,眼楮死死閉起,片刻卻又強迫著睜開,甚至瞪的老大,目光如刃,一刀刀凶狠的刮在岩壁上。
她要一處借力的石頭!爬上去!爬上去!
手在麻繩上一點點月兌落,磨出一段血跡。葉蕭咬牙死耗著,終于找準了一處絕好的著落點,趁著風勢一腳重重蹬向岩壁,整個人反方向更高的飄起來,下一刻,蕩至更遠處,一手拽住繩,一手死死抱住那石頭,也不管胸口被尖石撞的幾欲吐血,只是死活不松手。
腳也成功的在另一處石塊借好力,葉蕭卻是休都不休息下,四肢繃緊的突起青筋,猴一樣向上一刻不停的爬,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只曉得要爬上去!爬上去!
葉蕭一遍遍告誡自己不累、不怕、不服輸,只是眼楮,終究不成器的泛起紅來。
耳邊,忽而一聲短嘆。
「抓住我的手吧……」
葉蕭頓住,紅紅的眼尋聲向上望。那人身手好生矯健,就憑靠一柄匕首深插在岩峰里借力,輕輕松松的攀的很穩,甚至還能空出一只手,向著她的方向伸過來。
這人是香兒,這是這個女人,于兩次耍弄她後,第三次向她伸出手。
葉蕭咬牙,眼底的淡紅竟是褪去,換做銳利的眸光,將手探了過去,卻是重重的將香兒的手拍開。
香兒愣住,繼而大怒,目光瞪住葉蕭,無比凶狠,「你做什麼?!想死啊!」
葉蕭緊緊攀住岩石,眼底濃濃一抹忌憚,「我不想死,卻也不用你救!」
居然被嫌棄了!香兒霎時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嬌俏面目都氣的扭曲,伸出去的手氣沖沖的收了回去,「你以為姐追過來是想救你啊!誰要救你了!」香兒咬牙,胡言噴,「還不是你沒用的緊!半天弄不回火焰草,我看那暮雲城都要被你拖死了,我是憐憫他,才勉為其難來這尋草的,否則指望你啊?!」
剛噴完,迎面飛來一物。香兒一驚,探手抓住,竟是火焰草,不由更驚。
「你回去救他,至于我,不用你管。」葉蕭說的冷,看都不看香兒一眼,只有手拼命的攀住石頭,哪怕力氣透支的四肢都在抖。
「你!」
手里的火焰草驀地拽緊,香兒恨恨的咬上牙,毫不猶豫的飛身上了崖頂,再看一眼猶在半山腰的葉蕭,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男人以為她有多想救他?姐還不稀罕呢!
怒氣沖沖的回去,香兒幾乎是把火焰草扔到袁澤手里的。袁澤未做他想,等這玩意兒等的他心都快焦成碳了,一時也未曾注意到葉蕭未回,只急沖沖的沖回房,又投身到了救人大業上。
袁澤守在暮雲城塌邊,像守著自個兒夢中情人似的,待暮雲城渾身的凌冰化去,睜開眼的那一刻,袁澤差點沒一個激動跳上床撲過去!
以至于暮雲城才醒,便見著一雙飽含淚花花的眼近在咫尺的巴望著自己。晾是暮雲城都微微後挪了一子,方才對著袁澤抱了抱拳,「是先生救了我?多謝了。」
袁澤笑的臉上開了花,「不謝不謝!若不是葉公子去火焰崖采來了火焰草,只怕我還真要束手無策了,要謝就去謝葉公子吧!」
「葉蕭?」暮雲城眼神一動,爬起來便要往外走。
「哎,毒是解了,可內息還是空的,暮公子你還是先休息下吧?」
未理袁澤,暮雲城出門,第一眼見著的便是香兒,「葉蕭在哪?」
香兒抱臂瞥一眼暮雲城,卻是置之不理,反倒對著袁澤眉眼一笑,「你真是醫術越來越好了,將死的人都能被你救回來。」
袁澤臉一紅,撓撓腦袋,暮雲城卻是皺皺眉,上前一步,「還請姑娘告訴在下,葉蕭殿下在哪?」
「火焰崖。」香兒哼一聲。
「什麼!」袁澤嚇了一跳,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四下胡亂望一眼,瞅見了房子不遠處的馬匹,便風一般的跑過去了。
袁澤瞅一眼一人高的大馬,臉色有點僵,為了葉蕭卻是一橫心拽上繩韁,踩上馬鐙,抱上馬脖子,哈,坐穩了!
馬兒揚揚馬蹄,袁澤便一頭栽了下來……
爬起來,搓搓手,再接再厲,這會兒卻是連馬脖子都沒抱上,馬兒直接扭頭噴了個響鼻,便把袁澤又噴了下來。袁澤變換方位,變化手段,無論是模臉還是拍馬屁,軟磨硬泡,硬是不能讓這畜生安分下來,這畜生還直如被人調戲了似的,越發凶猛的對他,響鼻噴的一聲比一聲響。
袁澤在心底兒嚎啕大哭。
暮雲城卻是無心欣賞袁澤的一身灰頭土臉,只定定凝著香兒,「姑娘有何因,非棄他不顧不可?」
香兒笑一眼,反問,「暮將軍這般關心,卻也于理不合吧?」
「算雲城多問。」
暮雲城未再理香兒,默不作聲的調頭就走,瞥了袁澤一眼,還好心的抓住袁澤衣領將其扔上馬,自己也跨坐其後,便揚鞭跑的遠了。
老遠,香兒還听得見袁澤那男人鬼哭狼嚎的聲音。
因何棄之不顧?若她說,是因了遷怒呢?呵,如此香兒,會不會太沒良心?王爺以前,可是贊她聰明伶俐,熱忱善良呢?
香兒倚門而靠,不知該笑該嘆,良久,手中茶杯終是打在了馬上。馬兒驚的一陣飛蹄,香兒震袖,輕點幾步追上去,翻身上馬又一記長鞭狠狠甩下。
趕到的時候,卻是听得袁澤嚎啕大哭的愈發厲害了。心里一緊,香兒飛躍下馬,沖至了崖邊,才看見暮雲城竟是半跪在崖邊朝下喊著葉蕭的名字!
香兒臉色煞白。
許是暮雲城聞得背後有聲,回身看她一眼,眼竟微微眯起,一番不善,「我毒素剛解,內息續不上來,用不了輕功。」暮雲城這般對她說著,手里一截斷掉的草繩。
香兒臉色愈發難看,半分猶豫沒有,縱身便躍下了火焰崖。手里的匕首將山壁刻的道道傷痕,現出一簇簇耀眼火花,香兒卻是無意將匕首插的更深,唯恐下降的速度慢了一分。
她在不停的喊,卻沒人回應一聲。香兒幾乎絕望,才在更深的一處崖隙邊找著了葉蕭的人,竟是全憑一把嵌入縫隙里的長鐮支撐著整個人懸空掉在那!挽起的發都被劇烈的風吹的散開來,張牙舞爪的飄飛,像怪石嶙峋的崖壁間濃黑的一朵墨。
香兒大喜,躍過去探出手,還是那句話,「抓住我的手!」
「抓……抓不住了……」
說話的聲音都快沒了,葉蕭這幾個字听在香兒耳里簡直就是蚊子叫。見葉蕭半分動靜沒有,無名怒火直接沖上了腦門,開口破罵,「死男人,姐要你抓住我的手!!」
「抓不住了!」
最後一絲力氣,葉蕭萬萬沒有想到自個兒會浪費在和這死女人頂嘴上,後果便是雙手直直從長鐮上月兌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