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香兒的掌力已是迎到了面門,暮雲城無法,只好動了身子微微朝一側移一步,堪堪避去香兒掌力。
香兒哪里肯放手,正要襲去第二掌,原本安謐的林子卻立時響起令人牙酸的爬蟲聲,一地密密麻麻的爬蟲從樹上、從泥地里、從草叢中四面八方的匯涌過來。昏黃的日光下,看得見滿山坡成片成片的黑色,起起伏伏。
幾乎頃刻間,滿地爬蟲已經把兩人死死的圍在了中心一圈的十步之地,而且圈子仍在快速縮小中。
暮雲城一句廢話都沒時間說,瞬間便把長袖里的玩意兒平堆在地上。香兒側目看一眼,竟是薄片狀的玩意兒,狀如雲母,色如冰雪,其間還摻有細細的粉末。這些玩意兒她似乎在那女人那見過……竟是香料?
「借火!」暮雲城沖香兒道上一句。
在四周爬蟲聚攏的當下,香兒便知自己著了荀草的道,早沒打算再和暮雲城喊打喊殺。她也沒打算和暮雲城同歸于盡,那自是先同仇敵愾來得好。
這香料的事她的確是懂個屁,便只得照著暮雲城的說法干。
香兒擺手滅去火折子的星火,那些香料燃的極快,加之風的助力,一瞬間就吹遍了整個山野,香氣濃郁。
滿山頭的蟲物似是極惡這香氣,竟是更快的潮水一般涌退。
「我們快走,這些香支撐不了多久。」
暮雲城言罷還扔過來一物,香兒隨意接下,卻是一包香囊,細細聞上一聞又是一陣濃郁香氣。她雖不懂香,在那女人那聞的卻是不少,以這等芳醇氣味,必不是隨隨便便混調的來。
兩人不由自主的急急往山頂趕,香兒該是走的比暮雲城更快些,卻是一直跟在暮雲城身後。
「暮兄到是沒說過自己還懂香技。」似是問的好奇。
「略懂皮毛而已,不值一提。」
「可若是什麼都懂個皮毛,卻是不得不提。單以香兒所知,暮兄武藝已不在我之下,還通曉醫理,就打這‘略懂皮毛’的香技來說也絕非常人可比,如此多才,香兒豈能不佩服。」
「剛才姑娘就是為這要殺在下?」
香兒笑笑,暮雲城有意轉移話題她自是心中有數,也猜得他不會過多透露,便也沒打算再多費唇舌,就著暮雲城的話題應了下來,「是荀草誆我說有人接應堯重,唯一有可能的豈不就是暮兄?」
不想暮雲城竟是陡然停了下來,臉色微微有些發白,香兒挑眉笑問︰「莫非我懷疑的不對?葉蕭身側除了你就只有阿澤,難道讓我去懷疑那個頭腦簡單的家伙麼?」
「小二子……」
「什麼?」
暮雲城臉色更差了些,「接應老四的應該是小二子,這條路也是小二子帶我們來的。」
香兒登時也變了臉色,終是一步跨出趕到了暮雲城前面,急急趕幾步卻又怔住了。如果暮雲城不是接應人,自是不知葉蕭方位,那山林這麼大,她到哪里尋葉蕭去?!
葉蕭不能有事的!她不能負了王爺重托啊!
香兒一時間一片心焦,身後暮雲城卻是急急掐了幾道暗指,一把拽上她,「跟我來!」
半山腰處,暮雲城和香兒正在一刻不停的往山巔疾趕,而山頂之上,小二子已經帶著葉蕭和袁澤找到了那處所謂的岩洞。岩洞幽深而狹長,甚至容不下三人並排行走,小二子便在前帶路,袁澤處在中央,葉蕭殿後。
腳下石路頗為的坎坷、濕滑,十分不好走,時不時還有絲絲的陰風從通道深處吹過來,把火把的火焰吹的微微抖動。三人的身影被火光投在陰濕的岩壁上,像一幅幅張牙舞爪的鬼畫,看的人心底生寒。
小二子依舊緩緩帶著兩人前行。後半段路程,葉蕭幾乎就沒再催問過小二子一句,只是埋頭跟在後頭。倒是袁澤時不時的問上一句,已近入夜,他真是怕他又犯病,月兌慢了隊伍的腳程。
小二子終是停了腳步,低低回應一聲,「到了。」
袁澤一個激動,腳不軟了,體不乏了,身體倍兒棒了,一個箭步就往前沖了去。視角太過昏暗,一個不小心腦袋撞到了岩壁上,腦子差點沒撞昏了。又往右邊瞧瞧,沒路,再往左邊模模,死路,袁澤眼楮不由得瞪大,怎麼沒路?他真把腦子撞昏了?!
葉蕭卻不似袁澤那般激動,仍舊不緊不慢的舉著火把走上前來。躍動的火光離的近了,終是看的清前路,竟是真真正正的一條死路。
「怎麼會這樣?!出路被堵了?!」袁澤一聲哀叫。
葉蕭卻是定定看著小二子的背影,平平穩穩問道︰「小二子,為什麼?」
小二子回轉身來,腦袋低垂著,囁囁回道︰「我哪知道為什麼出路被堵了……」
「我問的是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
小二子驀地抬頭看葉蕭一眼,眸中一抹不可置信。
葉蕭挑眉,「還不承認?需要我點那麼明?」見小二子仍不做聲,葉蕭無奈笑笑,「那好,我再問你,為什麼要害我們。」
袁澤眼楮瞪的更大了,「不是吧,蕭蕭你是不是搞錯了。」
葉蕭仍舊盯著小二子不放,微微搖頭,「你見過一個原本的小**、小霸王一夜之間變得既溫順又乖巧,不沖著我們罵,不揪著我們打,還好心帶著我們逃跑的?除非是他的乖巧是出自心虛,除非是他的好心是因為要置我們死地。」
袁澤登時啞口無言,小二子更是死死咬上唇,盯著葉蕭的眼底漸有厲色的火光。
瞥見小二子眼底凶光,葉蕭竟是笑笑,略略帶著嘲諷,「小二子啊,這麼想我們死?」
「是!那又怎樣?!」說破了,小二子終是那現出那副強悍的小模樣,拳頭捏的死死的,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把葉蕭那張臉砸扁。
「為什麼?」葉蕭仍是那個問題。
「你居然問為什麼?!」小二子眼楮瞪的老大,其中涌動著滿滿的水光,「你是皇帝的兒子,是我們燕民的太子吧?!」
這個問題倒是把葉蕭問愣住了,的確沒想到那群人竟然用這麼個法子蠱惑這個孩子,片刻卻又回過神,一口應下,「是,那又怎樣?」
小二子渾身繃的僵直,「你是太子那就應該好好把大燕守住啊!怎麼能讓韓人把大燕打下了?!」
「哦。」葉蕭虛心求教,「可是韓兵太厲害了,我們打不過啊。」
小二子恨不得氣的蹦起來,揮著拳頭叫喊,「怎麼會打不過!我听說燕國很多兵的,還都很厲害很厲害!韓兵就成神了麼?怎麼就打不過了?!」
葉蕭似是來了興趣,忽的和一個小孩子玩起了問答的游戲,「我大燕兵力確實不算弱,將軍幕府分三級制,大將軍為上,次之驃騎,次之車騎。可他們都不打韓人,我也沒辦法啊。」
小二子恨不得咬一口葉蕭,「胡說八道!將軍不去打韓人打哪個?!」
「讓我理理哈,蕭大將軍是蕭氏一族的嫡長子,也是我母後的大哥,到底是同宗同族,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自然是要與我母後同氣連枝一致對外。而于我母後而言,這‘外’人可就多了去了,比如我大哥那個低調的野心家,又比如我二哥那個高調的得民心者,所以蕭將軍其實忙的很,須得成日打著‘撥亂反正’的旗號打壓我大哥和二哥去。李將軍與韓將軍雖是低蕭將軍一等,可二人分領大燕東南二地邊境八萬兵卒,卻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放著虎視眈眈的韓兵不管,千里迢迢的跑到我大哥面前去卑躬屈膝,還私調兵馬回朝專門與我母後互咬,兩廂爭的不亦樂乎吶,哪有什麼心思管韓兵。我二哥倒是沒和他們胡扯,可是二子要諒解我二哥啊,他既不是我這般的皇後所出,又不是我大哥那般博了個長子之名,不過一介庶出,那所謂的民心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槍使,這兵權難掌啊。好不容易頭破血流的掙來了一些親衛軍,還沒和韓兵交上手吶,我那打的頗歡的母後和大哥就結成了親家似的追著我那可憐的二哥打,生怕我二哥退了韓兵又分去好些天下民心。呵,所以啦,自己人都來不及對付,那韓兵又算是哪根蔥?對吧?」
別說袁澤,這七暈八素的事兒把小二子都給震驚了,小小的一雙眼恨不得瞪出來,不可思議的死死罵出聲,「這他媽都是些什麼小王八蛋干的事啊?那大燕的文臣呢?文臣都吃屎去了嗎!就由著這些武將胡攪?那、那武將四肢發達沒腦袋也就算了,這、這文臣也沒腦子啦?」
小二子那小眼楮一瞪的表情莫名的可愛極了,葉蕭就那麼看的笑了,笑的渾身都發冷,「文臣?文臣除了筆桿子厲害,還有什麼比得上武將的真刀真槍?膽敢直言不諱的大多見了閻王,不識時務還談什麼高風亮節的也都抹了脖子。因為文臣更弱,所以他們只能更聰明,學著審時度勢,懂得攀附勢力,用所有的心血去賭一個主子,再用剩下的心血幫自己的主子贏。為了贏,可以用任何不見血的法子干何其血淋淋的事!」
小二子瞪著葉蕭,整個人已經傻了。
每一個孩子在心底的角落里,其實都會有一個完美的夢,被自己小心翼翼的守護著。比如國富民強,比如天道正義,比如君子小人涇渭分明……比如自己背後的國家會是好生繁茂的參天大樹,庇蔭燕民生生世世。如今,被人三言兩語閑閑的剝開來本質,竟是血淋淋的一片血肉模糊。
小二子竟是哭了,比沒了哥哥的那一夜哭的還要傷心。
「你騙我的吧……朝廷怎麼會是這樣的地方呢?」頓一頓,幾乎是哭著吼出來一句,「就沒有一個英雄嗎!」
袁澤看不下去了,狠狠瞪葉蕭一眼,而後一把抱住小二子顫抖的身子,一聲聲的安慰。
葉蕭自己都紅了眼,面容卻是更冷些,帶著風霜一般的冷酷無情,「哭什麼?你該慶幸這麼早就有人告訴你這些道理,不用去親眼看,親耳听,親身經歷。」
「葉蕭!」袁澤喝一句,懷里更死的護住小二子。
葉蕭卻是不住嘴,口中話更加刺耳,「有個道理你越早懂越好,永遠別奢望做什麼英雄,除非你想第一個倒下去。」
「葉蕭!」
袁澤都急紅了眼,小二子更是哭的一聲比一聲厲害,渾身一抽一抽的,幾要背過氣去。不知是不是哭聲太厲,竟惹來一只枯葉般的蝴蝶翩翩飛舞過來,落在小二子顫動的肩頭。
袁澤霎時僵了表情,葉蕭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輕笑神色,回轉身去背對著小二子,輕緩道出一句,「吶,我現在教你怎麼做一個小人。」
火把微微朝前遞,恰好照亮堯重的半抹身影。
狹窄的岩洞里就跳躍著一束火把微微的光亮,偶爾還有細細的風吹來,火光會搖曳出一個舞步,投射在葉蕭面上,一片明明滅滅的暗淡光華。
一見堯重,袁澤就大叫一聲,連忙把小二子攬在了懷里,急急縮在一個角落里蹲著。葉蕭卻像是腦袋糊涂了,反倒不要命的朝著堯重走近。
「蕭蕭!」袁澤嚇一跳,直想把葉蕭撈回來。
葉蕭未理,只有口中對著堯重的話,簡單明了,「我和你回去,饒我一命。」
袁澤一愣,連堯重都沒想到葉蕭如此的直截了當,雖說垂死掙扎什麼的是自討苦吃,可這般搖尾乞憐的話如此說出口也未免太……丟人現眼了吧?
小二子簡直氣的連眼淚都憋了回去,被袁澤緊緊攬著仍是卯足了力氣對著葉蕭掄胳膊蹬腿,恨不得撕了葉蕭那張爛嘴!
「混蛋!你可是我們的太子就說這種狗屁話?!!混蛋!」
葉蕭笑笑,听而不聞。
小二子口中話越罵越難听,動作越掙越厲害,袁澤幾乎都要抱不住了,急道︰「二子別過去啊!那人是韓人,會殺了你的!」
一句話,小二子整個人就傻了,張牙舞爪的姿勢就滑稽的定在那,只有小小的眼楮還會轉轉,轉到堯重身上,險些溢出水光來,卻被小二子自個兒憋了回去,呆怔的面容也漸漸的繃起來。
「你是韓人?那幾位大哥哥明明說自己是燕人啊!」小二子指指葉蕭,「還說這個混蛋把大燕丟了,害的大家全都流離失所,我這才說幫你們的忙,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混蛋的!你們居然是韓人?你們騙我?!」
堯重模模白胡子,「你不會才明白過來吧?」
小二子被問的猛的一震,不自禁的抵死反駁,「哥哥說撒謊是不對的,人們都該說實話!」
「哈哈。」堯重實在是沒忍住,捋著胡子的手笑的直抖,「哎喲,這位小兄弟太有意思了!要是謊話說不得,這世上的人都不用開口了。再說了,孩子啊,這罵人的事兒也別說的太頤指氣使啦,我們騙你又怎麼了?先前是誰說帶他們逃的?如今又是誰把他們帶到這條絕路的?你哥哥的教導可是連你自己都違背了,大家不過半斤八兩,你怎麼不罵你自個兒呢?」
「你!……我、我殺了你!」
小二子已經紅了眼,徹底把袁澤掙開,一頭往堯重這撞!堯重猛的皺個眉頭,小孩子什麼的,果然不能和他廢話多了,簡直沒個清淨。堯重動都懶得動彈下,只等著小二子自投羅網撞過來,哪知葉蕭卻是一腳踹了過去,把小二子踹的跌出去好幾步。
葉蕭似是比堯重更加不耐煩,面上冷冰冰的一層厲色,「你這小子有完沒完?想找死直接撞牆去!」
堯重稀奇的看眼葉蕭,復又笑笑,活像看一場好戲。
小二子更氣了,蹦起來往葉蕭這撲,「你個爛人!怕死不敢殺他你就滾一邊去!踹我做什麼?!」
小孩子葉蕭還是對付得了的,便把小二子扭住,死瞪了一眼,語中諷刺,「你騙我在先,我還踹不得你了?要不是看在吃了你家一只雞的份上,我怎麼宰了那只雞,就怎麼宰了你!」
小二子下句話正要罵出口,恰巧瞥見葉蕭更厲的瞪了他一眼,不像是想殺他,倒像是惱他榆木腦袋。小二子怔了一瞬,不由得想了想葉蕭方才的話。
怎麼宰的那只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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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了,jj那邊死活更不上,果然還是qd這邊不抽,哭喲~~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