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三十五章 毒使弟子

作者 ︰

賀遙沒有想到,阿蘅竟還會來找他。那日她來求解藥,他辱得她如此盡性,罵得夠狠,損得夠絕,最後還翹高了雙腿讓她連磕十個響頭。她雖臉上不見悲喜,不發一言,安安靜靜地照做了,但賀遙能想象她的心里該是何種滋味。

醫聖在世的時候,他們斗得辛苦,雖說每一回都轟轟烈烈,但十二年來賀遙不曾勝過。他年輕氣盛,這口氣憋在心中早已發酵成如火烈酒,想著,總有一日……總有一日他能配出他醫聖解不了的毒。卻不想這一日卻再也不會來了。

方思倫死的時候,他心中沒有歡愉,只有寂寞。他知道醫廬中的弟子沒有一個抵得上醫聖,他也知道如今這世上再沒有人能阻他去路,可不知為何,他就是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方思倫的弟子中,只有阿蘅尚有些許先師風儀。這些年來,賀遙獨與醫聖斗藥,每一味毒都是他自己冥思苦想出來的,進步自然顯著。阿遙雖天資不比他差,但前有方思倫為她遮擋,自是比不上賀遙的苦心造詣。因此方思倫一去,賀遙原也指望著阿蘅能稍解他的無聊,卻不想幾次相試,均感興味大不如前,也就漸漸索然。

如今想來,上官若愚當真是思慮周全。

她原就不信賀遙會守著賭約永不踏出一方城半步,因而在毒窟下設了醫廬。她知道,以賀遙下毒的本事,若是想走,光憑武藝是強留不下的,單指醫廬也是困不住的。但醫廬里偏生有個醫聖,又該著賀遙性子高傲,不服方思倫的名號,一心想要挫挫這老頭的銳氣。因而敗了再戰,敗了再戰,不到完勝,總不甘心罷休,這才一直絆住了他。

如今方思倫一去,阿蘅又無力再擋,上官若愚便已隱隱猜到他已萌生去意。那日她去找他,誘他給自己下毒,一則是想給白晨演一出苦肉計,另一則也是顧念到賀遙的脾氣,知他定然想知道阿蘅解不解得了毒,可拖一拖他離去的日子,另尋法子。她出城之前,將自己的顧慮與阿蘅說了。阿蘅笑著讓她只管安心便好。上官若愚原本放心不下,但一來出城報仇刻不容緩,二來此事除了阿蘅也再無旁人可托,又加之她性情平和,思慮比旁人周到,因此也只有信她了。

阿蘅來找賀遙,臉上仍是一派雲淡風清,不見悲喜,賀遙一時模不準她的心思,因而冷笑不語。

哪知阿蘅望了他一眼,忽然盈盈拜下,道︰「弟子阿蘅,求賀先生收納為徒。」

這一下倒是大出賀遙所料,怔怔地望著她,竟半晌說不出話來。他不說話,阿蘅便也跪著不動,神色平和地靜靜候著。

賀遙冷冷笑道︰「你葫蘆里賣的是什麼?」

阿蘅淺淺地笑了一下,說道︰「阿蘅跟恩師學了二十年的醫,葫蘆里賣的只會是藥,不會是毒。」

「‘藥’?想醫誰?醫我?」

「賀先生思辯敏捷,阿蘅跟不上。阿蘅如今只是誠心想跟先生學毒,僅此而以。」

「這可是忤逆師祖,為人不齒的事,你真的要做?」

阿蘅不由得頓了一下,隨後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要。」

賀遙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那樣瘋癲,前仰後合,略顯狂態,似是遇上了世間最有意思的事,阿蘅卻仍是那樣清清淡淡地跪著,低眉垂眼,一臉的柔和。

過了好一陣子,他笑聲略止,扶著阿蘅的肩膀說道︰「你可知道我這十二年來沒有收過一個徒弟?」

「知道。」

「這些年來,也有不少人上山來求我收歸門下,你可知道這些人都去了哪里?」

阿蘅抿著唇不答。

「這些人都死啦。知道怎麼會死的麼?」賀遙幽幽地說著,自懷中掏出一顆紅色的藥丸來,「這是‘紅蝴頂’,吃下之後高燒不止,渾身如被烈火灼燒,若無解藥,高燒連燒六日便能把人腦子燒壞,變成個傻子。再到第八日,便會燒壞五髒六月復,死無全尸體。要做我的弟子,便要有膽子與我賭一把。」

「怎麼賭?」

「吃下這枚‘紅蝴頂’,能活到第十日還不死,我便收他為徒。怎樣,你敢不敢賭?」

阿蘅靜靜地望著賀遙手中的那顆藥丸,忽爾微微一笑,伸出手來取過,一口吞入肚中,望著賀遙又是一拜,輕輕說道︰「十日之後,阿蘅再來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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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交州的官道上,沒行過半里,陸陵便叫了起來︰「我走不動了!」

付展風正欲作答,上官若愚忽然一拍他肩頭,接過話頭道︰「行,你坐這兒吧。」

陸陵聞言,四下瞧了瞧道︰「這麼髒,怎麼坐?」

「那就是你的事了。」上官若愚口中不停,跨下坐騎的步子也不停。

陸陵見狀,疾追了幾步上前,叫道︰「我累了!」

「听見啦,不是讓你歇了嘛?」

「那你怎麼還往前走?」

「我讓你歇,沒說我也要歇。我可是一點兒都不累。」

陸陵怒道︰「你當然不累!就一匹馬,讓你騎了!我們可都是用腳走的!」

上官若愚瞪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又如何?」

「你……你下來!讓我騎!」

「憑什麼。」

「我是尚書之子!」

「管你是誰?」

「我……付展風,你怎麼還不動手!」

上官若愚淡淡說道︰「他呀,打不過我。」

「胡說!」陸陵一邊叫嚷,一邊望向付展風。

付展風牽著馬,非但沒有怒意,竟還贊同地向他點了點頭,示以一個無奈地眼神。

陸陵便徹底沒了法子。付展風打不打得過她,他不清楚,自己卻是一定斗不過她的。他還記得他們初見面時,她便差點戳瞎他的眼楮。那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遇到的挫折,如今思來還心有余悸。

望著他垂頭喪氣地跟在馬後,付展風不禁悄悄向上官若愚豎了豎拇指,小聲道︰「姑娘當真好本事。在下還從未見過公子這般……這般……」

「馴良?」

付展風「噗」地一笑,道︰「姑娘又說笑了。」

「其實簡單得很。再烈的畜生,也怕鞭子。何況他那不叫烈,叫驕蠻。」

付展風听她言語刻薄,一時無語,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姑娘當真是恨我們。」

「嗯,恨。」

他又頓了一頓,低喃道︰「從前的事,師父說得不多……」

「我知道便成。」

「姑娘所知的,也未必便是全部。」

上官若愚猝然轉頭,雙眼猛地一瞪,怒喝道︰「只要清楚結果就成了!」

付展風不再說什麼,淡淡一笑,垂下頭,牽馬慢行。

三人走走停停,傍晚來到一座小鎮。只見街上一片寂然,人人俱是閉緊嘴巴,垂首急行,滿街上卻連個竊竊私議的人都沒有。

陸陵道︰「這是個什麼鬼地方!」

上官若愚與付展風對望一眼,心中均感不尋常,卻也只有照舊下馬打尖。鎮上只一家客棧,遠遠地便听到里面傳出吵鬧之聲。而鎮上的居民似是听得慣了,竟爾個個都不以為意。

陸陵皺了皺眉,說道︰「難道要本少爺和這群莽夫住在一塊兒?」

上官若愚道︰「少爺若不願意,您睡在街上也成。」說罷,不再理會他,牽馬向里走去。

誰知未及門口,只听一聲巨響,一個重物猛地自屋內飛了出來。上官若愚右手牽著馬向旁一引,側身避過。那東西便向付展風與陸陵砸去。付展風將陸陵順勢推向一旁,伸手一牽一引,輕輕巧巧地將它撥向了一旁。那物落地才看清,竟是個七尺高的大漢。

上官若愚望了他一眼,只見他身材魁梧,衣著卻甚是邋遢,身上掛著七個布袋,此時癱倒在地,已然昏死過去。客棧之內倒似是無事一般,沒有半個人影出來。

陸陵不禁說道︰「這麼大的個子,讓人當袋米給丟出來了,當真膿包。」

付展風道︰「少爺請觀,這人身掛七袋,分明就是丐幫的七袋弟子,在江湖上也算是個有名望的人。」

「噢,你認識?」一邊說著,上官若愚一邊向內客棧內走去。

「若在下沒有認錯,此人應是江湖人稱‘九臂虎’的張簡,也算是丐幫新一代弟子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上官若愚冷笑了一聲,步入客棧之內。

客棧飯堂中放了十來張桌子,三三兩兩地坐了七八個人,一看便知俱是江湖中人。見了上官若愚等三人起來,便有一雙雙眼楮在他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陸陵本來就一路受夠了上官若愚的氣,此時憋了一肚子的火,見了這些人獐頭鼠目的模樣,鬼鬼祟祟地瞧著自己,便再也按捺不住,喝道︰「瞧什麼瞧!再看,小爺挖了你們眼楮!」

上官若愚頓時便覺得頭頂一陣發麻,果不其然,話音未落,便有凌厲銳器破空而來。她知道付展風功底,自不擔心,只側身避了開去。付展風長袖一帶,那暗器半道便拐了方向,「叮叮叮」三聲,扎入一旁的木桌之中,正是三枚透骨釘。

飯堂中的人見了付展風露了這一手,氣氛頓時便是一緊。將手按在兵刃上的有之,插入懷中的有之,泰然飲酒面不改色的亦有。

上官若愚見陸陵臉色發白,知他已是嚇了一跳,偷偷一笑,朗聲叫道︰「掌櫃的,來些吃的。」

「就來。」這一聲輕呤,如銀鈴一般悅耳動听,只見眼前人影一花,自後房緩緩走出一條白衣人影,俏生生地立在眾人身上,身材窈窕,神采飛揚,體態風流,容貌之美,竟不遜于天下第一美女的玉羊。

她一襲白裙站在這髒兮兮、小小的飯堂之中,便如雪仙下凡。眾人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一時間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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