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虹州去往朝熙國都少陽的車道上,蕭雨駕著馬車向前而行。慶雲的傷勢才剛剛見好,不宜匆忙趕路,顧及到此,南風竟時讓蕭雨控制行程,緩緩而行。出得洪州城,這一路上有景必賞,有店就住,倒真似游山玩水般悠閑,慶雲的心情也愈加明朗起來。
車廂內,慶雲側著身子,掀起了車窗幕簾一角,正樂滋滋的瞅著沿途的景致,時不時的嘴角漏出一絲笑意,不用說,心情正好。
「慶雲……」自從慶雲中箭以來,南風竟時心情大起大落,折騰了好幾個來回。自他醒來之後,便一直想找機會與之好好聊聊,然而又怕有所唐突,影響了他傷勢恢復。此時見他傷勢痊愈,心情也調整過來了,便勉強開口。
「嗯?」聞言,慶雲便轉過頭來,坐正了身子眯著眼楮望向南風竟時,「說吧,什麼事?」
南風竟時猶豫著接下去怎麼開口,卻听慶雲道︰「要是算計我就不用說啦。」
「呃……」南風竟時語塞。
「怎麼會呢?」南風竟時微微一笑,低聲說道。說完便想起,自己之前確實算計過他兩次,一次是遇到歹徒拖他下水,一次是給龍少爺做書童。想到這,南風竟時習慣性的緊緊了右手,卻發現手中空空,猛然想起墨玉扇子竟已被自己毀了。
無奈地嘆了口氣,抬起頭,正對上慶雲睜大了眼楮,正目不轉楮的瞪著自己,眼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歹徒之事是慶雲使壞在先,不算設計。那就剩這給龍少爺做書童一事了,此時,他也回過味來了?
「呵,呵呵。」南風竟時苦笑著賠不是。「之前的事,是我不對,以後絕不會再發生。此番也是想把我的故事及想法都告訴與你。」
「那好呀!」慶雲爽快的應了,這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說完便給兩人各倒了杯茶,道︰「來,慢慢講,我慢慢听」。
南風竟時接過茶,微嘆了口氣,卻沒有馬上開口。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
「實不相瞞,我來自少陽靖王府,而蕭雨確實是我的護衛兼玩伴。朝熙國靖王爺南風皓是我父親,而我母親正是父親的大夫人。
十五年前,確切的說是十四年又十一個月之前,我五歲,當時父親是朝熙護國大將。父親凱旋歸來後,在少陽最出名的芸香閣結識了名喚龍玉的一位女子。這名女子,據說長得貌美出眾,如仙如畫,然而卻是一位來自芸香閣的雅妓。父親與她愛之深切,因而不顧家人反對,娶她為妻,此後她便成了二夫人。
二夫人性子清冷,也不仗著父親寵愛恃寵而驕,因而與母親相處的倒還不錯。二夫人與父親婚後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又上了戰場,而二夫人則與母親留在家中。不久,二夫人便被發現有了身孕。父親本就只有我一個孩子,此番二夫人有喜,本應當是件歡喜的事情,卻不料最終釀成了悲劇。
一連三五個大夫,都說二夫人有孕已有三月有余,而父親回到少陽並與之相識是兩個月前的事情,那她月復中的孩子是誰的?府中眾人不免私下嘀咕。
母親對二夫人的品性是了解的,相信其中一定有什麼內情。因而壓下了消息,並警告眾人事情未明之前不得說出此事。母親給父親去了封信,著人秘密送去,講述了事情經過並征詢父親的意見,父親听說二夫人有孕很是欣喜,很快便回了信,證實與二夫人相識早在凱旋之前,並肯定了月復中孩子確實是自己的骨肉。
母親與父親的信一來一回花了半個月時間,然而在這半個月時間內卻出了事。給二夫人檢查過的大夫中,有一位無意之中酒後透出了消息。于是,少陽一時間謠言四起,都在議論靖王府二夫人不清不白,懷了他人的孩子嫁進王府,父親做了便宜老爹……
母親知道二夫人性子高傲,受不了這些閑言閑語,因而動用了一切力量去澄清,去壓制這些輿論。然而青樓女子的是非本就為人津津樂道,加之有心人的背後操縱,最終還是讓二夫人听到了風聲。
二夫人表面上維持著平日的常態,卻暗中做著離開的準備,連隨身的侍女都不曾察覺她心中的想法。在一個雨夜,也就是父親的回信到來的前一天晚上,她支開了身邊的侍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王府消失了。察覺到她的失蹤之後,母親連夜派人出門查找,甚至請得國君之命封了城門,足足查了一個月,甚至連少陽附近的其他幾個城中也派了人,卻始終一無所獲。
不久,父親便從戰場上回來了,繼而又派了大隊人馬出去找尋,甚至出得朝熙去烏其和符象打探,卻依舊查無音訊。失去了心中所愛與未出世的孩兒,父親沒有責怪任何人,只是變得越來越落寞,身體也越來越消瘦,兩年後便卸去了護國大將之位,只在家做個閑散王爺。」
講到這,南風竟時似乎覺得有點渴了,伸手欲取茶,慶雲急忙續上茶水講茶杯遞了過去。又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啊,慶雲心中默默道。
「父親每日都待在二夫人曾住過的龍玉閣內,一筆一筆地畫著記憶中她的容貌。十幾年來,一張又一張,早已不知道畫了多少,他卻依然如故,完全沉浸在了自己與她的世界中。兩年前,我離開王府,開始找尋畫中之人。」
說道這,南風竟時抬頭看著慶雲,臉上的表情,即痛苦又欣喜,萬般糾結,那目光卻又似乎是透過他在看著其他什麼人。察覺到南風竟時的注視,慶雲微微一愣,難道?老天啊,不會這麼巧吧?
「二夫人她長的……」慶雲硬著頭皮開口。
「和你長的,真的很像。」說完發現慶雲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南風竟時似乎是卸下了心中的秘密般松了一口氣。「而且從一開始,你給我的感覺就很熟悉。」
意料之中的回答。慶雲想起了那次喜鵲客棧中南風竟時和蕭雨兩人話說一半的情景,原來如此啊。「所以,你覺得我可能是你的,呃,親弟弟?所以你才帶我上路?」
「是!」南風竟時老實回答。
「……」果然是另有目的,慶雲心中恨恨想到。南風竟時真的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大哥?想到這,慶雲有些飄飄然,卻忽然發現了其中最大的一個漏洞。
「十五年前,你說的可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啊,可是,我再過兩月便滿十五了……」有些不忍去破壞南風竟時的希望,慶雲低聲開口。轉而自己也開始胡思亂想,中間差的這幾個月怎麼回事?
「你,十五了!」南風竟時聞言,顯然吃了一驚。看他身材較小,自己一直以為他才十四的。
「這麼說來,你便可能不是他了……」南風竟時似乎很是失望,自言自語道,接著便沉默了。仔細的又把十五年前的往事回憶了一遍,確定時間上並沒有記錯,那真的是自己搞錯了?南風竟時不願意去相信這個可能性。那種血緣間的熟悉感是不會錯的,哪怕有一絲希望也不能錯過。不管如何,先把他帶回去再說。
想到這,南風竟時道︰「除了血緣關系,再難有其他原因使得兩人容貌如此相似了。不過也許……你們只是普通親戚。」
「嗯?」听得此言,慶雲腦中也是靈光一閃。自己的母親最有可能的身份是玉鯪小公主。雲梯山暫時回不去了,因而無法詢問老頭關于母親的更多信息,但似乎從南風竟時這邊也能查到點線索。
「先隨我回府吧,至于實情如何,到時候再去查證。」南風竟時繼而說道︰「在此之前,若父親認定了你,請你多多包涵,體諒一下他的心情。畢竟十五年過去了,他,很不容易……」說完,言語中似乎有些哽咽,便低下頭說不下去了。與南風竟時相識以來,慶雲還是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了如此悲傷的神情,心中頓時也難受了起來。
「放心,我明白。」慶雲一口答應了下來。且不說自己與靖王府之間可能存在的親戚關系,單單是靖王爺南風皓對二夫人的那片深情便讓自己對這個曾經的護國大將軍,而今的閑散王爺產生了好感。就是讓自己假扮他的兒子,不,甚至女兒也心甘情願啊。
車廂中再次沉默了起來,未幾,慶雲忽然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差點撞上了車頂。
「怎麼了?」看著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南風竟時急忙問道。
「我,呵呵呵,」慶雲干笑了兩聲,左右兩手來回模著頭上那頂白布帽子,戰戰兢兢的開口︰「我有個秘密告訴你……」
「秘密?」南風竟時一听,雙眼眯成了縫,「說來听听」。
只見慶雲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摘下了那頂從不離身的白布帽子,擱在左手上,然後右手上去那麼一抹,只听見「 里啪啦,叮叮咚咚」的一陣響。
南風竟時低頭那麼一看,下巴差點掉下來。好家伙,在那白布帽子里居然藏了這麼多的金葉子,他也不嫌重?感情他還是個暴發戶?轉過念來,又怒不可遏,「你居然藏私?那一袋子金葉子不是你的全部身家麼!」虧得自己做了冤大頭,掏腰包給風輕送去了那麼一大筆診金。
看著一旁唯唯諾諾,一個勁地在賠笑的慶雲,南風竟時緩緩的吐出兩個字︰「沒收!」說完便轉過臉去了,依稀能發現他的雙肩抖得令人起疑,似乎是在偷笑。
慶雲訕訕的剛想坐下,不料南風竟時猛的又轉過頭來,不懷好意的笑著問道︰「還有麼?比如鞋底?」
慶雲頓時大囧,哼了一聲,便靠在車榻上,歪著頭裝睡。只余南風竟時在一旁愈想愈好笑,最終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車廂外,蕭雨默默地听了一路,自然也沒有錯過這最後的一句,竟也咧著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