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龍玉閣書房的那一刻,慶雲便發現自己真正錯了,南風皓與自己想象中那個威武霸氣的護國大將相去甚遠。伏在桌案上的那個身影很是柔弱,容貌尚看不清楚但依稀辨得神情專注,一襲青衫著地,長發未曾束起,隨意的飄散于腦後,持著畫筆的右手白皙瘦弱,動作輕柔,如行雲如流水,出塵逸世。轉眼再看看四周地上,牆上,桌椅上隨處可見的畫像,慶雲以為,任何人都只會認為他不過是一位靈感勃發的畫客罷了,誰能將他與那血腥的戰場聯系起來呢?
轉眼,南風竟時與慶雲已經靜靜地候了將近一個時辰,一旁的侍女已經將茶水續了一回又一回,上好的茶葉此時也已經是淡的沒了味道,卻仍然不見桌案上埋頭苦畫的南風皓停下手中的筆,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似乎都是透明的,他甚至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到來。
看著一旁默默不語,若有所思的獨自品茗的南風竟時,慶雲忽然覺得雖然父母俱在,但是這麼多年來,他過的也許並不如外表看上去那麼幸福。如此想著,慶雲心中漸漸的煩躁起來,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南風皓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人一般虛無縹緲,誰都抓不住。他討厭這種感覺。
終于在侍女第十八次將茶水續上,規規矩矩地退回一邊的時候,慶雲按捺不住,爆發了︰「夠了!你要畫到什麼時候!」月兌口而出的一聲大吼,驚到了屋里其他的人,也嚇到了自己。
南風竟時剛剛端起的茶杯在空中停了一下,轉而被放回了茶桌上。南風竟時歪過頭來皺著眉頭看向慶雲,那神情,除了意外還有一絲關切在里面,無聲的詢問著怎麼了?
「我,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道歉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只听見「啪」的一聲響起,似乎是畫筆砸在了地上。一旁的侍女早已嚇得癱在地上,直呼「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慶雲和南風竟時心中頓時一動,一齊抬頭向桌案望去。南風皓一臉驚愕的呆在了原地,目光正灼灼的注視著兩人,確切的說是慶雲,右手依然保持著緊握畫筆的姿勢,只是手中空空如也,畫筆已然掉落在了地上,他卻未曾覺察。
那一刻,時間宛如停止了,侍女捂住了嘴角,書房頓時毫無聲響,靜若無物。
南風竟時看呆了,十多年來頭一次在父親臉上出現哀傷和淡然之外的神色。
而慶雲則後悔了,看著地上掉落的畫筆,和南風皓身上濺到的幾滴顏料,他覺得自己魯莽的很不是時候。
許久,南風皓終于動了動嘴角,「你,是你……」艱難地吐出三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雙眼泛出了淚光卻硬生生忍住了。南風皓側過臉去,用空了的右手輕輕拂了下眼角。
「我……」直接的肯定,慶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一旁的南風竟時見狀,終于回過神來,低聲提醒到︰「慶雲,見禮吧」。
這樣就搞定了?慶雲無語。沒有哭天搶地,沒有撕心裂肺,怎麼靖王府的人認親都認得如此爽快呢?若不是相信南風竟時的為人,自己都快懷疑他們是不是另有所圖了,不過話說回來,比起靖王府的身份地位,自己好像還真沒什麼可圖的……
「見過,額……慶雲,見過父親。」猶豫再三,慶雲還是跪了下去,畢恭畢敬的給南風皓行了大禮,算是認了父親。
夜風徐徐,微微吹動著半干的長發,有幾絲沾在了臉上,癢癢的,慶雲抬起枕在腦後的右手,輕輕撫開了去,思緒也隨之散開。
自從當日在龍玉閣認親以來已經過了小半個月了。這段時間,靖王府上上下下都承認了慶雲的王府小少爺身份。對外,靖王府只是宣傳靖王夫婦認了個干兒子,在這點上,倒是讓慶雲覺得心中安定了不少,理所當然的享受起了王府中想吃就吃,想玩就玩的生活。想到玩,慶雲嘆了口氣,心情頓時又蔫了下去。
南風皓也不知怎麼了,龍玉閣還是和以前一樣住著,龍玉的畫像也還是照常的畫,只是已經減少到了早飯前和臨睡前各一個時辰,其余時間,必定是差了人過來找慶雲過去培養感情。說是培養感情,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只是慶雲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而南風皓,總是微微笑著,在一旁靜靜地听,偶爾點點頭,或者是喝口茶。有幾次慶雲裝病,賴著不去,南風皓便自己巴巴的趕了過來,又是端茶又是遞水的照顧個不停。看著他忙前忙後的瘦弱身影,慶雲便做賊心虛的吃不好睡不著,差點給真的憋出病來,于是幾次下來便又硬著頭皮每天應招而去。對此,靖王夫人和南風竟時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只是眼見著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最主要的是南風皓也比以前有起色,便隨了他們去。只是每天用餐的時候,會盡可能的準備慶雲愛吃的菜色作為補償。
「啊~」長長的打了個哈欠,慶雲覺得開始有點犯困了,正想起身回屋,猛的發現身邊有人。這個認知讓他嚇了一跳,差點就一個 轆直接從屋頂翻下去了。難道院子周圍那些守在暗處的護衛都轉到明處來了?
定楮一看,卻是南風竟時,不知何時也上了屋頂,此時正坐在自己身旁。他怎麼也來了,最近這段時間兩人除了三餐能在飯桌上見面,平時幾乎都沒見,听說是外面有什麼事忙著。
「謝謝你!」南風竟時抬頭望著星空,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嗯。」慶雲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拍了下衣擺,自顧自的起身準備下去。
「我說過要帶你出去逛逛的。」仿佛是隨口說說,南風竟時低著頭把玩著新換上的墨玉扇子,呼啦呼啦的一開一折。
「嗯!」慶雲耳朵一豎,剛剛涌上來的困意一掃而去。「什麼時候去?」說完,慶雲便眨巴著眼楮可憐兮兮的望向南風竟時。
「現在!」南風竟時挑了挑眉毛。
「現在?」慶雲有點不解,半夜三更的出去逛逛?南但風竟時眼中除了肯定還是肯定,看著不像在開玩笑,于是慶雲微微一笑,道︰「那就走吧」。
「我很好奇……」兩人出得王府,南風竟時笑著開口。
「嗯?」
「以你的性格,這半個月來自是忍得很辛苦。咱們輕功卓絕的雲少啊,卻不曾試著溜出去。」說到這,南風竟時一臉不可思議的等著慶雲回答。
「這……」慶雲頓時一囧,「試著溜出去的。」嘆了口氣,繼續道︰「打不過,被抓回來了!」說完,加快步子向前跑了幾步,臉上泛起了可疑的紅暈。
「打不過?」南風竟時跟著念了一遍,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打不過父親派去暗中保護的護衛們,哈哈一笑,跟了上去。早先就听母親說起慶雲和護衛們打了幾架,原來是為了這事。
「父親那是為你好,怕你出事。」南風竟時勸道︰「畢竟你才剛回來。」
「我知道!」
「呃,那個,你武功很差?」
「嗯……」
「嗯是有多差?」
「要有多差就有多差!」
「……」好吧,南風竟時沉默了,這不就等于沒有了嗎?看來大家都被他的輕功給迷惑了。話說,靠著輕功想擺月兌王府中那些武功不凡的護衛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忽然很想見識一下,這要多差有多差的武功是怎麼挑戰那些武藝高強的護衛們的,貌似也沒听說過他因此受過傷啊。
「最近你很忙?」慶雲的問話打斷了南風竟時的思量。
「是啊!」南風竟時深深嘆了口氣,抬頭望望天,聲音透露著沉重︰「還是件大事。」
「嗯?什麼大事?」慶雲一听來了興趣,好奇的問道。
「這嘛……」南風竟時盯著慶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瞅了兩眼,似是在糾結。轉而緊繃的臉色一松,搖著墨玉扇子,悠然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你!」慶雲大怒,抬起腳就招呼了上去,卻被南風竟時微微一個側身閃了過去。慶雲心中胡亂尋思著,南風竟時這賣關子的毛病是跟誰學的?真是太令人憤怒了。
「到了!」前面,南風竟時輕輕的一聲停下了腳步。慶雲便隨之停住,從他身後向前望去。
眼前的建築富麗中透著清秀,繁華卻不失風雅。門口,瑤燈明亮,雖是半夜,卻依然有人進進出出,忙碌卻不喧嘩。這是,帶著疑問,慶雲抬頭向門匾上瞧去,待看清那上面的字樣,頓時猶如被雷劈了般,整個人都呆住了。
芸香閣!少陽出了名的風月場所,當然更重要的是,這里曾是龍玉的出身所在。南風竟時他居然帶自己來了芸香閣。
「進去麼?」南風竟時回頭看著慶雲,詢問他的意思。自己這麼做會不會有點操之過急了?他接受的了嗎?
「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慶雲調整了一下心情,抬腿向芸香閣行去。半夜三更的,本來就只有一些風月場所還在營業,到哪不都一樣?如此想著,便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了。
南風竟時見狀,苦笑著搖了下頭,便也跟了上去。一樣的地點,一樣的容貌,不一樣的人,會不會發生什麼不一樣的事情呢?誰也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