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夜景依舊如往常般專心做好她的工作,服侍南華靖也是盡心盡力,仍似從前一般寡言少語,神情清斂。若得他應允,她繼續坐在他書桌的一角看書練字,有時候看到喜歡的詩詞歌賦,就會露出淡淡的笑容。當然,那是在她看得太過入神,忘了還有他在身邊,也沒注意到他在身上的目光,才會露出純真的笑。
這倒是讓南華靖有些糊涂了。按照他的預想,一旦她自己承認了她的身份,就等于揭開了阻隔在兩人之間的那層薄紗,也讓她相信了他的善意,此後她必然會或多或少地談及她真實的故事,會談起她最在乎的家人。他甚至想過,她也許會求他幫她尋找下落不明的家人,畢竟以她的能力和活動範圍,是根本不可能自己去找的。
可是她卻什麼也沒做。沒有說過半句自己的身世,也沒問過半句她將會面臨的處境。她好像完全投入了王府丫頭這樣一個角色,再無其他。
究竟是他低估了她謹慎小心的程度,還是她天性如此,對什麼都不計較。
真是越看越不明白。
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挫敗感,而對方竟然是一個年齡比他小一倍不止的平凡女孩。這讓他實在難以接受。
他還就真跟她耗上了!看誰先沉不住氣!
天氣冷得極快,一入冬,便寒風瑟瑟得往人臉上割。只有晴朗無風的日子里才能感受些許溫暖。夜景自小在北方長大,論理應該見慣了大雪風飛的場景,到了南方應該不覺得太冷才對。但由于習慣了北方的干冷,南方這帶著濕氣的陰冷反而讓她更覺難熬,一不小心便感冒了。
南華靖讓她安心養身體,不用再過去伺候了,但她不听,仍是拖著病怏怏的身體盡忠盡職。南華靖萬般無奈,終于相信她就是一個老頑固。
這日早晨他起床後,夜景端了水來給他洗漱,他一抬眼,卻見她圓潤的小臉紅得像要燒起來一樣,伸手一探,果然燙得驚人。
他怒從心起,這個看似百依百順的女孩總有辦法讓他打破自己多年修煉出來的鎮定,幾乎抓狂︰「燒成這樣還不去讓大夫瞧瞧?你是不要命了嗎?」。
見她低眉順眼的一聲不發,他拉長了臉,沉聲說︰「是不是又要我提醒你,還有家人等著和你團聚?」
夜景的眼斂抖了抖,含含糊糊地答道︰「知道了。」
知道有個p用!他喚來蘭悅︰「帶她去看大夫,盯著她把藥吃了。若三日內還不見好,唯你是問!」
真是不知好歹!
召她回宮的日子應該不遠了,她若在這個時候病重,他可沒法向皇上交代。
那些況州官府貪污的語氣,他讓柴英桀拿去動動手腳,讓五王爺「意外」地發現了,並寫了奏折呈了上去。听說皇上看後震怒了,今日早朝上下令嚴辦此事。
南華靖擔著個六王爺的名號,平日里又喜歡四處游玩,大半的時間都不在府中,因此從不上朝。更重要的是避免皇上疑心,畢竟當年朝中要求立他為儲的呼聲太高。但是他的幾位哥哥弟弟卻是有上朝的,對于天下大事也是頗為關心。
那些證據,他自己不方便上呈,便只能假他人之手。
既然今日聖上發了怒,怕是要召他進宮「下棋」了。
果然,他正準備用午膳時,宮里便來了旨,說是皇上在御花園備了棋,請六王爺前去。
皇上愛下棋,然而普天之下敢拿出真本事與他對弈、敢贏他的人,只得南華靖一人。所以每當心情煩躁時,都會讓他進宮與他對弈一番。當然,也並非只是單純的下棋而已,很多困惑也經由下棋來尋求答案。南華靖的政治謀略他自然清楚,但是既然他不上朝不為政,以一副高姿態向世人宣布他只是一個游手好閑、寄情山水的王爺,他便成全他。
由太監引入御花園,卻見南清福和南清承正面對面下棋,南華澤只在一邊淡淡地看著。
他走進亭子,剛要下跪施禮,南華澤給了他一個手勢,免了他的跪拜禮,只讓他不要出場在旁邊看著。
幾位皇子中,當屬16歲的四皇子南清哲棋藝最為精湛,他喜愛詩文,附庸風雅,對于琴棋書畫這些個文人的玩意游刃有余,對于耍槍使劍卻是完全沒有興趣。只不過他因母親位卑,在父皇面前總是戰戰兢兢,饒是南華澤有心想跟他好好下盤棋,也是不能如願。
南清福知父親脾性,他倒是敢贏他的父皇,卻是沒那個能力,即使南華治具讓他十個子,他也沒能贏過一次。
而南清承,他雖不喜下棋,但也頗有造詣,要和南華澤對上幾局也非難事。只不過對于這個膽識謀略都高過常人的兒子,南華澤總是存著心分戒心。他早已決定南清福是皇位的繼承人,絕不允許有意外發生。但是南清福品性敦厚,若真要對立,十個他也不是南清承的對手。
他太懂得那種會被取代的恐怖感。當年他還是太子時,他的六弟南華靖,是那般的光芒四射,深得人心,朝人一時有改立太子的呼聲。那時的他,明明是太子,卻覺得那個位子是如此的不穩定,搖搖欲墜,也許某一天他就掉了下來,他的未來就此更改。
慶幸的是,南華靖從來都無心皇位,他10歲時母親病逝,從此他對先皇就只剩敬重,連敬愛也稱不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于朝堂之事無半分興趣,表示自己只想走遍天下,看盡人土風情。
而南清承卻不同,他對政事不僅敏銳,甚至有著莫大的興趣。對于朝中之事,他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而且以此為人生樂趣。雖然他從未做出什麼越矩的事,安份地扮演著一個皇子的角色,似是無爭位之心,與太子也感情甚好,但他太會隱藏,誰又知道他真正的心思呢。
此時的棋局可以說是勝敗也定,南清福無論如何是救不回來了,南清承則精打細算,既不能贏得太囂張,又不能敗得太假。南華澤一邊暗自嘆息南清福怎麼不能有他三弟一半的智慧,一邊又恨不能伸手助他一臂之力。
此時最愜意的當屬南華靖了,他就是一個來看戲的閑雜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