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齊木秋和舒硯都走了以後,天色已經陰沉了好些時候了,厚厚的一層烏雲讓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壓抑,看起來要下雨了吧。瑤光看了看窗外,緊皺著的眉頭似乎從來都沒有舒展過。
「榮公公……就她了吧。」瑤光拿起一副畫像看了良久,輕輕說道。
「嘩——」聲音剛落,雨水傾盆而下,突兀的閃電把原本陰沉的御書房照的雪亮。
「就是她了。」語氣肯定,之後就轉身去了內殿歇息。
榮公公聞聲總算是放下心來,道了句恭喜皇上就去看那畫卷,想著應該趕緊去通知人家做點準備。
畫卷上的女子說不上漂亮,比起其他人稍有遜色,但是卻多了份清淡少了分艷麗,粉女敕的臉笑起來倒很是喜慶,是個輕快的姑娘。
都察院御史宋長陵之女宋識。
榮公公看了下面的落款,輕輕嘆了口氣,這兩個人,長得實在太像,之後他又拿起了毛筆在右上角點了一個朱紅色的圈。
而與此同時,宋嘉禾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閉門不出已經有好幾天了,外面的傾盆大雨像是把自己隔離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沒有其他人,只有一陣一陣連續不斷的嘩嘩聲。
今天,明天,後天……後天就是大日子了,宋嘉禾一個月前就開始掰著手指細細的數,後天他將要迎娶他的第一個妃嬪了,舉國同慶,大臣們應該都會去的吧,他當是身著錦衣黃袍,有著墨黑的發還有精細雕刻出來的眉眼,站在高台之上,淡淡的接受眾人朝拜,之後……之後不知誰家的女子能這般幸運,做他的第一個嬪妃……不知道他會不會牽那女子的手,會不會……會不會偷偷的一起跑出宮去逛夜市,然後為了躲避護衛手牽著手的奔跑……
如是想著心里就開始有點自嘲,宋嘉禾啊宋嘉禾,什麼時候你也變得貪心了?安安分分的都過了這麼多年,還有什麼放不開?
緊接著再想下去就帶了苦澀的意味,從心頭一直竄到喉嚨那里,酸澀的極不舒服,總會有這麼一天的,瑤光有了所愛,而自己興許也會娶一個溫柔賢良的女子,共度一生,然後便就把這見不得光的感情深埋于地下,永遠只成為自己一個人的念想。
想的錐心刺骨。
總的說起來,宋嘉禾的生活從來沒有太大的變動,只是安安靜靜的就跟在太子他們身後,不起眼的,一直以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念頭,他想,既然先皇這麼信任他們,那麼本就應該心無旁騖的輔佐瑤光,讓他當個好皇帝,讓大徽王朝不至于敗落在他們手上,也就是盡了自己的責任。
可是誰想,後來竟不知不覺的心里滿滿,裝著他,從此再多繁華也入不了他的眼,從此,宋嘉禾心里便有了一個不能與旁人講的秘密,即使是舒硯也不能。就像是有些溫度是誰都替代不了的,深深的藏在心里,想起來就會覺得疼痛入骨,卻又放不下,也不敢表達,于是讓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憔悴。
宋嘉禾一直都以為自己的心情是深藏不露的,一個人躲在暗處安靜的看著他,仔細記住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因為這些看起來都是無比美好。
美好而不可觸踫,虛幻而遙不可及。
越是喜歡,就越是卑微,渺小宛若一粒毫不起眼的塵埃,眼里心里滿滿的,都是他。他是瑤光。現在他已經成長為了一國之君,萬人之上,天之驕子,便不再是帶著他們一起挖泥鰍調皮的那個人了。
是……皇帝啊……
宋嘉禾用手掌蓋住自己的眼楮,喃喃自語著,瓢潑大雨砸在地上的聲音完全將他的所隱去。
他身上所背負的,便注定他不能妄為。
還記得庸德皇帝臨終的時候,單單將他叫了進去,拼著最後一口氣,對他講了一番話,虛弱的語氣听到耳邊的時候,就變成了窗外還呼嘯著的北風,呼呼的灌進耳朵里,冰冷的感覺從身體最核心的部位開始蔓延,順著骨骼一直延伸到四肢,腦袋里空空蕩蕩。
庸德皇帝緊緊抓住他的衣袖,蒼白的嘴唇顫抖著說︰「嘉禾,你可答應?你可答應?」
宋嘉禾木木的點頭,重復著仍回蕩在耳邊的話語,「從此以後我只做太子的幕僚,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助他坐穩江山,千古留名,成為一代明帝……」
之後,庸德皇帝便閉了眼。
之後,瑤光便成了站在最高處睥睨天下的君王。
一切都塵埃落定,順理成章。
而自己,從那之後就再沒勇氣去看他的眼楮。
秘密都是深埋在眼楮里面的,只一個對視就生怕自己將其傾瀉而出。
便,不如不見了。
第二天各項事宜便都已經準備妥當,大雨把一切洗刷的格外清新,皇宮里處處喜氣洋洋,大紅的綢緞纏繞在房梁上面,只一眼便覺的刺得眼楮生疼,竟像是要流出眼淚似的。
宋嘉禾背過身去,嘲笑自己的軟弱。
「宋嘉禾。」
突然耳邊傳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磁性,一下一下撓著自己的心。
宋嘉禾趕緊整理好表情,轉過身去。
「微臣參見皇上。」
低垂著眉眼,溫順的模樣,淡淡的但是壓抑著的話語,「皇上來元德宮可有什麼要事?」
瑤光看著與以往大不相同的宋嘉禾,猛然間想起了那夜在近花明月樓後面沒人的小巷子里他害羞的模樣,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便背著手,挺直了腰板兒,聲音也低沉了幾分,眼楮緊緊的看著他被青絲遮擋住的臉,「便是我做了皇帝就知道有了貴賤之分麼?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疏遠?何時,何時……哼!宋嘉禾朕以前竟沒瞧出來,你是如此的守著本分,連著你那見不得人的心思,藏著掖著的,便就以為我……不知道麼?」
最後一個聲音曖昧的停在耳邊,輕輕的,如蜻蜓點水般扎進神經里,微微的刺痛著,然後如驚雷一般炸開。
「微臣不知……皇上所講為何事……」宋嘉禾被瑤光又逼的向後退了幾步,他向後仰著微微顫抖著的身子,稍稍遠離了瑤光咄咄逼人的溫熱的鼻息。
這樣近的距離……讓人不知所措。他緊緊的抓住掛在腰間的配飾,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的低著頭,強作鎮定。
「你給朕抬起頭來!」
耳邊傳來的聲音里夾雜了些許怒氣,似乎能結成冰來刺穿一個人的心髒,之後下巴被一雙手猛的箍緊,頭慢慢的被抬起來。
疼,鑽心的疼,就像那種日日夜夜咬噬著自己的心又不得安眠的疼,那疼的名字,便是瑤光。
不能看。宋嘉禾死死閉上了眼楮,默默感受著來自瑤光的壓力與體溫,然後在內心里仔細描摹著他的表情。
他細長的眉毛應該是微微的皺了,深邃的眼楮就算是生氣的時候也很好看,然後是……
「閉著眼楮?就看不見我了?宋嘉禾!睜開你的眼楮,看著朕!」
瑤光見他死死閉著眼楮,怒火中燒,但很快的,瑤光又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