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揚總想把話題往趙梅身上扯。他是有家室的人了,想必劉坤也知道。如果劉坤接他的話把兒,他就會告訴她,趙梅是個很賢惠很能干的女人,趙梅像劉坤這個年紀時,同她一樣漂亮。現在趙梅依然相當漂亮,一點都沒發胖,臉上沒起一點皺紋。他當然不會把趙梅最近弄出的那檔子爛事說給劉坤。家丑不可外揚嘛。況且誰沒個失足的時候?改了就是了。可是,劉坤壓根就對趙梅不感興趣,就仿佛趙梅不存在似的。李明揚有點沒轍了。但李明揚決計還是要講。如果不講,好像他存心對人家姑娘隱瞞什麼似的。李明揚就硬著頭皮講。起初劉坤一聲不吭。到後來,李明揚講到趙梅在一個民營公司當主管,做生意也很有一套時,劉坤有反應了。劉坤說︰「像我表哥一樣,不過是些唯利是圖之人,眼里只有錢罷了。和商人一起生活,你不覺得很乏味嗎?」
李明揚接著講他面臨的困惑。不是情感的困惑,是職業的困惑。在b城時,他文思如泉涌,靈感似清風,寫出的文章雖然未能震動文壇,但那確實是一些難得的好文章。離開b城,調進目前就職的這個大機關之後,他的靈感漸漸消失,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再寫那些發自于自己心靈的文章了。軍營生活越來越平淡,他好像也越來越平庸了。而任何時代都是屬于強者的。目前這個世道,人們傾向用你是否獲得權力和金錢這兩個標準,來衡量你的價值。就連趙梅這個曾經對他崇敬之至的人,都有點蔑視他了。[]
這時劉坤發話了。劉坤絕不允許任何人蔑視李明揚。劉坤一用力,從半摟半抱的狀態下解月兌出來,臉漲得紅紅的。劉坤揮了揮小拳頭,拿出辯論的架式,說︰「這個世界上,誰也沒有資格貶損你。你比你周圍的那些人,我是說那些嗜錢如命的人,那些官迷心竅財迷心竅的人,還有那些貪圖安逸缺乏志向的人,強一千倍都不止!我劉坤長到二十二歲,普天之下的男人里,能讓我佩服的,不多,但我確確實實佩服你,欲罷不能……」
李明揚趕緊做個手勢,制止劉坤往下說。劉坤已經對他入迷入魔了。他已拿定主意,這是和劉坤的最後一次見面。他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自打和趙梅有過性關系後,他從未在別人那里失過身。想到這是最後一次見面,李明揚反而放開了,劉坤蹭他,他也不躲閃。兩個小時後,他們不想再往上爬了,就找個隱蔽些的地方坐下。劉坤依偎著他,微閉著眼楮,幸福得不時發出呢喃聲,像剛出殼的小鳥。李明揚感覺像抱著個火爐子,雖燙得難受,卻一動也不敢動。他想,反正以後不再見她了,今兒個就咬牙堅持一下吧,別辜負了人家姑娘的一番美意,別顯得自己不像個男人。然而就在李明揚也陶醉得快不行時,他還是清醒過來了。他想到了趙梅。他告誡自己,還是……原諒趙梅吧。原諒她?應該原諒她。還是那句話,人吶,誰都有個糊涂的時候啊。李明揚輕推一下柔弱無骨般的劉坤,說︰「劉坤對不起,我想給趙梅打個電話。」
李明揚掏出手機,往一旁挪了幾步。電話撥通了,趙梅听出是他,相當興奮,簡直是受寵若驚了。趙梅急切切地說︰「你吃飯沒有?回家吃嗎?你現在在什麼地方?我開車去接你吧?」語無倫次,說了一大堆。
李明揚說︰「不不,我不回家吃了。我現在……在一家書店轉呢,一會回去。再見再見!」趕緊收起電話。劉坤定定地望著他,大眼珠子一動不動,表情怪怪的,似半怨半哀。李明揚惆悵地想,唉,生活就是這麼復雜呀,我肯定不能向趙梅說我跟劉坤在一起呀,雖然光天化日之下不會發生什麼越軌的事情,可也是不能說的。說了就會鬧誤會的……
想到生活就是這麼荒謬,李明揚無奈地搖搖頭。
十一
雖然李明揚和趙梅的愛情來得太快太猛,有點不真實,有點天上落餡餅的意思,讓人不放心,不踏實,但他們還是讓它生根發芽了。而且一路還挺順利。這大概就是天意了。
一年後,趙梅畢業。李明揚想起她當初的許諾,問她是不是真的願來b城。趙梅說,雞蛋不能都放到一個筐里,咱倆不能鑽進同一個籠子里,否則連個退路也沒有。李明揚冷靜現實地一想,覺得趙梅的話有一定道理,就不再勉強她。畢業後趙梅選擇進國家機關當了一名公務員。掙錢不多,但安逸自在,沒什麼壓力,混日子就是了。婚後,他們每隔個把月總能見次面,也沒覺得兩地分居有何苦衷,反而時常體會小別勝新婚的快樂。
又過了一年,上級機關的調令下來了,調李明揚到宣傳部工作。這個結果早在人們的預料之中,所以沒人感到驚訝。到大都市工作畢竟不是一件壞事,而且又是上級機關要人,李明揚不可能拒絕,盡管他真的有點舍不得這個地方。離開b城之前,李明揚特意來到他革命事業的引路人張處長家,向張處長道別。張處長競爭學院訓練部副部長失敗,職務上到頭了,有點落魄,有點灰頭土臉,已確定轉業,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家,回他的故鄉濟南去。張處長剛捆綁完一只大紙箱子,用力拍打著手上的灰塵,迎上來對李明揚說︰「小李呀,我在部隊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回老家去享幾年清福。你年輕有為,路還長著呢,好自為之吧。我相信你會有大出息的!」
李明揚上前緊緊握住張處長一雙沾滿灰塵的大手,說︰「張處長,不管我將來怎麼樣,我都會感激你的。」
調到機關後,過了好久好久趙梅才透露給李明揚,宣傳部之所以調他,不是因為他畢業于名牌大學,更不是因為他會寫文章,而是她托單位里的宋道剛處長給辦的。宋處長的父親是一位高官,說話管用,一個電話就成了。
或許正是這件事情,促使李明揚下決心寫好材料。他要把干巴巴的材料寫出感情來,寫出智慧來。但是最初,事與願違。他的處長告訴他,他寫的東西感**彩太濃,譴詞造句過于追求新穎別致,似是而非的東西太多。這不是寫材料的路子。機關公文其實就是一種嚴肅的文字游戲,有它固定的模式套路和敘述方式,官話、空話、套話是無法避免的,關鍵是用活它;同時必須緊密地和上級的精神保持一致,什麼都要往這上面靠,還要體現出它的威嚴、莊重和一本正經,而不是宣泄什麼空洞的情感。他重新調整思路,潛心研究別人的材料,不出半年,就基本上路子了。又過半年,沒人再小瞧他了。
李明揚在機關扎下了根,趙梅卻把國家公務員的鐵飯碗索性砸了。她想跟她的處長宋道剛一塊辦公司。宋道剛比李明揚大不了幾歲,處長已經干了好幾年了。趙梅說,人家宋道剛連處長的烏紗帽都不要了,我怕什麼。再說宋家勢力大得很,跟著有勢力的人走,不會吃虧的。趙梅進一步給李明揚分析說,你瞧瞧吧,社會上什麼人最窮?老老實實到單位上班的工薪族最窮,靠那幾個工資,永遠是初級階段;那些賺了大錢的,無一不是膽大妄為的單干戶。當前的中國,民營企業最具活力。李明揚說,我覺得咱倆的錢夠花的了,要那麼多錢干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趙梅說,你瞧咱倆,寒窗苦讀十幾年,也該算是高級知識分子了,只要給機會,未嘗造不出原子彈,可是,連套房子都住不上,每次到公廁方便,我的頭就大。指望公家,還不知等到猴年馬月,我掙點錢買套房子住,總可以吧?李明揚換個話題,說,我總覺得姓宋的不可靠,他雖然是董事長,其實一點事都不懂,你可別上了他的當。趙梅嚴肅地說,宋道剛這人有很多缺點,但也有很多優點,他一個最大的優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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