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穿過頭顱 第14章 塵煙(四)

作者 ︰ 陶純

成浩和父母親關系搞僵,他被機械廠開除是個直接原因。父母親當了一輩子的平頭工人,致使全家一輩子沒有翻身的機會,子女們都跟著倒霉,什麼好處也撈不到。他們反而怪成浩不爭氣。成浩說,都是我們廠長項為民給搞糟的,你們怪我干什麼。父母親說,項廠長為啥不開別人,專門開你?成浩說,你們最好去問問他。父母親又說,別人都老老實實待著,你逞什麼能?明明是發神經嘛。成浩說,好好好,你們說我是神經病我就是神經病,這回總行了吧?

失業之後,成浩沒有了經濟來源,他得時時看父母親的臉色行事,俗話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這話用在自己家里,一樣的恰當和妥貼。為了避免尷尬,成浩能不回家盡量不回家。在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像一只**里被塞上黃豆的耗子,在人群里撞來撞去。他試著做過販賣臭魚爛蝦的生意,賠得掉了帽子,嚇得他再也不敢玩生意了。他在人群里出入,常常能看到章魚一樣游動的賊手,那些賊手游刃自如,掏錢包猶如撿一片樹葉那樣容易。成浩的手也不覺癢癢起來,心想,如果我願意去做賊,我會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賊;如果我願意當殺手,我會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職業殺手。

每逢這樣的時刻,成浩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他想,世上的每個人都會在某一特定的瞬間產生犯罪的念頭,即便再善良的人,也不會例外。至于他是否實施犯罪行為,那又另當別論,反正犯罪念頭大家都產生過。

一天下午,成浩像一個游魂那樣走進新開張的華聯商廈。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使他無地自容。他看到一個有錢的中年男人牽著一個秀色可餐的年輕女人,在時裝櫃台前走走停停,那女人買過好幾件後,仍不罷休,樂得女售貨員眼角的皺紋一跳一跳的。成浩想,因為那個長得豬頭小隊長一樣的中年男人有錢,那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才肯委身于他,他才得以溫香在懷,軟玉在抱。錢確實他娘的是個神奇的東西……

成浩就這麼想著想著,下樓時和那個中年男人的身體輕輕一接觸,手心里就變得沉甸甸了。那個瞬間,成浩甚至沒有思維,他是下意識的,他料不到自己會干出這樣的事情。但事實上,他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一個結果。

成浩慌慌張張往外走,他並非害怕別人捉住他,而是擔心自己承受不住良心的責問。那個掖在褲兜里的真皮錢夾像一枚小型炸彈那樣,令他感到突起的顫栗。他漫無目標地穿越了三個街區,一路上見到所遇之人差不多個個獐頭鼠目,呲牙咧嘴,面目猙獰。路過護城河的時候,成浩右手伸進衣兜,模索著將錢夾里的錢掏淨,然後像丟一只煙頭那樣把錢夾甩進了護城河中。[]一個在他身後的垃圾箱里撿破爛的小老頭說,兄弟,你往水里扔的什麼?成浩說,一個真皮錢包,我偷來的,你想下去撿嗎?小老頭沖他咧嘴一笑,說我才不上你的當,你扔下去的是一張你吃剩下的油餅。油餅?成浩覺得這個小老頭挺有趣,就從兜里模出一張十元的票子遞給他。老頭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對著陽光照了照,說不會是假的吧?

天暗了下來,成浩走進一家檔次不低的飯館。他兜里有了五百多塊錢,他記得自己好久沒有這麼闊氣了。正要點菜時,他突然想起剛進公安局刑偵處工作的好朋友孫天海,就給他撥了個電話,約他來喝酒。以前總是沾孫天海的光,這回他得回報一下。孫天海騎著三輪摩托在他的視野里出現時,成浩已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孫天海驚呼,你***發了大財咋的!成浩說,沒發大財,發了點小財。孫天海說,偷來的還是搶來的?成浩說,偷來的偷來的。孫天海把警服月兌下來,搭在椅背上,說我不信,哪有用偷來的錢請警察喝酒的。成浩說,那可不一定。

二人推杯換盞,喝得起興。他們回憶起小時候的友誼和惡作劇,都有點惆悵。這時,孫天海的呼機叫喚起來,是他的處長呼他,說有緊急情況,讓他馬上趕到局里。孫天海抱歉地告辭了,成浩一個人吃不下喝不下,遂結了賬,暈暈乎乎往外走。

路過護城河邊的小樹林時,成浩看到一個土里土氣的女孩蹲在路邊哭泣。他忍不住上前打問。這個女孩就是任小蕾。

任小蕾剛來城里打工不久,人生地不熟。她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酒吧間當女招待,只要能掙錢,她別的都顧不上了。傍晚時,一個西裝革履、看上去挺有錢的男人約她出來,那人把她帶到護城河邊的松樹林里,說定了干完後給她二百元錢。誰知那家伙完事後不僅不給錢,反而扇了任小蕾兩個耳光,還把她隨身帶的幾十塊錢掏走了,說社會風氣都讓她這樣的女人給污染了,要把她扭送到公安局去。那人走後,任小蕾越想越窩囊,又餓又羞,忍不住就哭起來。

成浩跑到路口處的一個夜市排檔那兒,買來兩張烙餅一只鹵豬蹄。他看著任小蕾吃,任小蕾邊吃邊流淚,邊流淚邊講她的遭遇。成浩听她講完後,對她說,今晚你遇到的那個嫖客是世界上道德品質最差的嫖客之一,你真是不走運。成浩把身上僅剩的兩百塊錢拿出來,遞給任小蕾。任小蕾也不客氣,收下了。然後就靠在成浩身上,強做出風情萬種的樣子。成浩知道她誤會了,就說,我給你錢並不圖什麼。任小蕾弄清成浩的真實想法後,再一次感動得落了淚,說大哥你以後想干那事就找我,我免費侍候大哥。成浩勸她不要在火車站附近混,因為那種地方很容易被警察抓住,客人成份也太復雜。他們分手時,成浩又把自家的地址告訴了她,說有什麼事盡管找他,大家都不容易。

任小蕾坐上一輛面的走遠後,成浩模模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心里這才踏實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他沒想到一個多月後,任小蕾真的來找他了。幸虧那一會兒他父母去菜市場買便宜菜去了,不然他們見一個年輕姑娘來找他,又要審問半天。任小蕾告訴成浩,她跳槽進傾城夜總會當了服務員。傾城夜總會處在市區繁華地帶,很多人都知道它。

成浩把任小蕾送到樓下,揮手同她告別後,隨便在路邊的報攤上買了份當天剛出版的晚報。他在報紙的重要位置上看到,市第幾屆第幾次人代會已進行到選舉階段,在今天上午的選舉中,某某某同志、項為民同志當選為副市長,另有某某某同志被選為什麼長。成浩愣了一下,心想不會是原機械廠的廠長項為民吧。成浩想肯定是重名,中國人重名重姓的忒多。但成浩很快就在第二版上項為民同志的簡歷中發現,他就是那個當過機械廠廠長的項為民。成浩感到很沮喪。成浩已有兩年多不念叨這個名字了,但他並沒有忘記他。當年項為民同志搞垮了機械廠之後,官不僅沒丟,還被提升為機械局的局長,氣得機械廠的工人們翻白眼。如今,他卻又當上了副市長。成浩想此人一定有很大的背景,不然他憑什麼當副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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