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藥香,那藥的味道並不太苦,只是有些淡淡的清涼,有種薄荷的香氣,讓海願聞了會一陣舒爽。
而這間本就不大的小屋更是可以讓人一目了然里面的簡潔,沒有奢華的家具和裝飾,甚至連窗簾都沒有,只是細細的窗紗貼伏在窗欞上,透過點點柔和的月光,屋里唯一算是家具的東西就是一張竹床,那些竹子還是青綠色的,仿佛是才從竹林里砍來的,還帶著竹葉的芬芳。
而那張床上,躺著一個人,一個男人!同樣的一頭白發,卻不單單只是白色的,而是有點接近于淡淡的銀色,就好象要發出光一樣。那男人的身形是極為消瘦的,因為他躺在那里幾乎沒有比竹床高出多少;一身淡綠色的袍子,幾乎讓他和那張竹床就融為了一體。
在听到門口的腳步聲之後,那個男子側過了頭,向著剛剛走進門的海願微微一笑。那一瞬間,海願似乎听到了花兒綻放的聲音,極美妙的一種恬適和溫柔都充斥在眼前,本來無形的東西也變實質化了,好像所有的美好的幻覺都在這個男人的一笑中模的見、看得著、听的到了。
那男子應該很年輕,看上去最多不超過三十歲,他的臉不只是可以用美貌來形容。海願見過美貌的男人,比如仙人一般的哥哥;妖孽一般的子寒;還有美艷中帶著強勢的鐘離域。
可眼前的這個男人單單看五官是極致的美,但整個人看起來都好像是虛幻的,美的極不真實,好像一縷仙霧、下一刻就會從你眼前飄走,又好像隨時都能變化成天邊的燦爛雲霞,美的耀眼。
「塔塔,是她嗎?」那男子看了海願一眼之後轉而問著海願身後的塔塔。那聲音空靈清脆,宛若不沾世間塵埃的靈泉。
「嗯,是她。」塔塔點頭從海願的身邊走過去,徑直來到了床邊、坐下,輕輕的伸手過去將這名男子扶了起來。
只是這時候海願才發現,這個男人似乎自己並不能動的,用一句現代的醫學術語來形容就是——高位截癱!
「如果不嫌棄就過來坐吧,這里沒有其他的坐椅。」男子輕輕的拍了怕他身邊的竹床,那笑容也帶著溫柔和慈愛。
海願點點頭,移步過去,輕輕欠身坐在了床邊。那男人果然很瘦,這張單人的竹床他半躺著再加上一個塔塔還空出好大一塊地方,以至于海願坐上去也一點都不擠。
「我是塔塔的奴。而你來這里要找的人,應該就是我了。」那男人淡淡的一笑,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回頭看看坐在他身後給他充當靠墊的塔塔,兩人對視的時候總是會溫柔一笑,一種淡而綿長的情意就在兩人的視線和笑容里蕩漾開來。
而他的這一句話卻讓海願分外的吃驚,瞪著他又看看塔塔,有些結巴的問道︰「你說你是……」海願還記得藍子寒就說過,只有月族女人的第一個男人才是這個女人的奴,而這個女人身上代代母女相傳的情蠱也會自然的傳到這個男人身上,形成一種終身契約的關系;而之後這個女人再有其他的男人,則其他的男人都是安全的。
海願吃驚的不僅是這男人和自己母親那微妙的關系,更吃驚于他現在的狀況。如果說中了情蠱最後要變成這個樣子,那對海願和鐘離域來說都太可怕了吧。
「呵呵,你會意錯了,我變成這個樣子並不是因為情蠱之毒,而我卻是那個中了情蠱而沒有肚子疼的人。」那男人掩唇輕笑了起來,他明白海願的意思的,這個女孩的一切心思都在那雙漂亮的眼楮里閃出來,就好象是……好像她的母親一樣的純潔、毫無心思。那是一種愛屋及烏的心情,知道她是塔塔的女兒,他心里自然而然就會涌動著一種慈愛。
「呃!這樣還好。」海願這才微微放松了一下心情,但隨即又想到了問題的重點,急急的問著︰「那您能告訴我,為什麼您中了蠱毒,卻沒有肚子疼嗎?」
「塔塔不是告訴你了,要愛就深愛,情到深處,情蠱自然就解了。只是……」抬頭看看塔塔,那男子似乎在征求著塔塔的意見,看到塔塔輕輕點頭之後才繼續說道︰「只是還有一個辦法,見效更快,但卻異常的危險。」
「什麼辦法?我願意試試。」海願使勁兒的點著頭,如果說還有更安全快捷的方法,她當然要試試。
「用你的命來換,你願意嗎?」回答海願的是塔塔。海願是她的女兒,應該說藍婠婠是她的女兒,多年來她靠著母女間的那種共鳴和她身為神女的力量或多或少會感應到一些什麼。而面前的藍婠婠明顯和她之前感應的到的不同,比之前的婠婠更勇敢也更堅韌,所以她才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她,無非就是出于母親的愛護,希望她會有個好結局。
「願意。」海願堅定的點點頭,但隨即又了搖頭,「我說願意也有些自私了,我沒有考慮域和念兒的感受,若是我死了,域和念兒都會痛苦的,可我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域受苦,其實我很矛盾。」
海願是死過兩次的人,她能再回到鐘離域和念兒的身邊是一種上天的恩賜,可現在又要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她真的很糾結,也有些不甘心。她甚至開始埋怨上天,為什麼一次次的捉弄她,讓愛情到來,讓她擁有母子天倫,卻最終還是要把她帶走。
「或許我說的不完全,應該只是可能會送命,而我還活著就是一個例子,並不一定都會死的。」塔塔解釋著︰「情蠱是靠著我們身上的血來滋養的,但確對我們本身沒有什麼傷害。如果把你身上的血放掉,情蠱也會因為你身上過分失血而躁動不安,這時候你再將此時躁動的情蠱與他身上的情蠱相合,後來的這些情蠱就會產生一種反噬的效果,他身上的情蠱也會被後來的這些情蠱吞吃掉,他自然就會安全了。只是,要讓你體內的情蠱躁動起來,起碼要放掉你身上近一半的血液,之後在你極度虛弱的情況下還要和他歡好,只怕你剩下的半條命也沒了。」
說到這里,塔塔和那男人的臉都微微一紅,或許是因為在自己女兒面前說起這種事情而不好意思了,但兩人臉上的恩愛也表露無遺,可見塔塔確實為了他,可以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而且他們已經成功了,並且幸福的在一起了。
「我要試一下。」海願的眼神很堅定,臉上也是帶著笑的。她來海國就是為了找可以解除情蠱的法子,現在終于給她找到了,沒有理由不試試。而且還有生的希望不是嗎?她和鐘離域還有幸福不是嗎?
轉頭看著海願,那男子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想法,淡淡的笑容還凝在唇角,伸出他白皙修長的手,握住了海願的小手。猛一接觸之下,海願微微一愣,手也下意識的顫了一下,但沒有甩開,隨即就放松下來,任由他握著。
海願知道他沒有惡意的,更不是有唐突的意思,他的手雖然縴瘦,好像一層薄薄的皮肉包著骨頭一樣,但卻是溫熱的,而且那熱度從他的掌心傳來,干燥而且溫暖。海願曾經听說過,手心暖的人很有愛心,再看向那男人眼楮的時候,發現他那雙深邃的黑瞳里有自己的影子。
而那雙黑瞳好像有魔力一樣,讓海願在看清他眼中的那個影子之後才發現,那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和自己太過想象的塔塔。那應該是塔塔少女時候的樣子,身形比海願現在要高挑許多,但一樣的天真美麗的面容,帶著純真可愛的笑,穿著一身月族特有的服飾,就好象娜婭那樣的及膝裙,在一片美麗的花叢中奔跑著。
塔塔跑過那片花海,從一條石板鋪砌的小路一直跑過去,前面有一座白色的房子,房前就站立著這個男人。他當時的面容比現在年輕一些,只有二十左右歲,但頭發依然是銀白色的,美的如虛如幻;而他看向塔塔時候的眼神卻是真實的,那眼里的愛慕和寵溺溢于言表。
只是兩人的笑容都沒有過太久,那座房子消失了,那片花海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雄偉的宮殿和一個壯碩的男人,那男人鉗住了塔塔小巧的下巴,把一杯酒灌進了塔塔的口中,然後將她推進了宮殿,宮殿里漆黑一片,只在牆角處有一點點銀光……
海願不知道此時自己是看著那男人的眼楮產生的幻覺,還是她在用塔塔的眼楮在看,她可以看到那牆角里的亮光是那個男子,發光的則是他那頭美麗的銀發。男子蜷縮著身子,渾身顫抖發出申吟,那申吟聲曖昧而嘶啞,在發現塔塔靠近的時候渾身更是一顫,好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而塔塔則是流著淚抱住了他……
本來應該是幸福而美妙的開始,可當風停雨歇之後,兩個相愛又相合的人卻被那個壯碩的男人分開了,將塔塔帶走,對著塔塔威脅、婬笑,塔塔拼命的搖頭,卻看到有一根棒子砸向了那男人的雙腿,接著便是他的腰身,幾乎要將他亂棒打死,無奈與痛苦中,塔塔用淚水蒙起了自己眼楮,用自己換來了愛人的生命,但卻再換不回他的完整,他從此就只能躺著。
最後,海願還看到一對可愛的嬰兒,塔塔抱著他們親了又親卻最後放開了手,拼命的跑出了那座宮殿,騎上了她的白象,一直奔向了遠方。
眼前閃過的一幕幕都好像是在演電影,把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從頭到尾的敘述著,一個少女的愛和悲、一個母親的不舍和無奈都在海願的面前演繹著,讓海願看的很清楚,也有同樣的悲切產生,在心底狠狠的震撼著。
當海願一切都平靜下來,海願發現自己面對的還是那男子的一雙深瞳的時候,才明白,原來他有這樣特殊的能力,可以將他所想的、他要說的,都直接通過交握的雙手從他的心傳遞到她的心里。
「婠婠,我不是有意要拋開你們的,可如果我留下,不但他會死,就連我也不會有多少生的機會,但我還想要看到你們長大的樣子,想你有一天可以找到你愛的人,而不是因為你身上的情蠱而被利用了,所以我才逼著自己活下去。」塔塔的眼淚流了出來,一顆顆璀璨晶瑩,好像都滴進了海願的心里。也才明白,塔塔和這個男子之所以要將情蠱解毒的辦法說給自己听,無非也是希望自己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試想,又有哪個母親會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冒著生命危險,去嘗試那未知的結果呢。可就像是塔塔說的那樣,若是深愛,就隨著心去做吧,也許上天還會眷顧她的。
「我一生都沒有名字,我只叫奴。因為我也是月族的奇跡,可以用雙手感知任何人心里的秘密,也可以治愈心靈。但就是這樣的能力,讓我只能被族人囚在山上,怕我的能力會危害到某些人,直到我遇到了塔塔,她給了我微笑,當我第一次握她的手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已經愛上了我,而我也告訴她,我同樣的愛著她。」那個男子放開了海願的手,但他手心里留下的溫暖還在,停在海願的手背上,久久不散。
而這個男人的話更是讓海願吃驚不已,一個沒有名字的人,卻得到了一份真愛,兩個人卻又都是如此的坎坷!原來愛和名字無關,和身份無關,和經歷無關,即使要遇到最艱難的風雨,即使命運如此不公平,他們卻還是這樣幸福的在一起,如此甜蜜的愛著彼此。
「不要告訴子寒我們的事情,我只要你一個人來,也是因為一些事情只有你可以理解和接受,而你……」塔塔伸手握了握海願的手,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輕輕的摩擦著,隨即說道︰「要好好的對我的婠婠,替她得到幸福。」
「什麼!塔塔,你……你知道!」塔塔最後的話讓海願吃驚不已,難道說塔塔的神女力量可以感知到過去和未來,還是因為眼前這個叫做奴的男人知道了什麼?
「其實,一個母親和孩子不管距離多麼遙遠,都是會有心靈感知的,這和神力無關,單純只是因為母性而已。我並沒有怪你什麼,只是感覺你和我的婠婠不同,你比她堅強、理性,更懂得如何去愛,所以我才讓你一個人和我來到這里,你是異世送給我的孩子,你本身也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會真心的愛你的。」
最後吻了吻海願的手,塔塔才將她放開,然後把「奴」重新放會枕頭上,還不忘在他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才拉起海願的手,送她來到了屋門口,對海願說道︰「一直走,就能回去,不要再回來了,這里不屬于你。也不要再對別人說起我的事情,你明白,我和他在一起才有快樂,在這里才有安靜。」
海願點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看到那片翠綠的竹林,讓海願不盡然的還會想到那個淡綠衣衫,清雅如竹的男子。仍不住再回頭時,卻看到塔塔只是揮了揮手,就準備將門關上了,那一棟白房子就好像在霧中一樣,雖然距離不遠,卻又朦朧的看不清楚。
海願舒了口氣,向竹林里走去,她知道這竹林的玄妙,自己應該不會迷路的。只是她才進竹林不久,身後就穿來了塔塔的聲音︰「婠婠,等一下。」
海願馬上停住腳步,轉身就看到塔塔快步的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彩色的小荷包,徑直來到海願的面前,將那個小荷包放在了海願的手里,說道︰「這是我和他送給你的禮物,也算是送給你兒子的禮物,把這個給他戴上,會解開他的心結,讓他健康成長的。」
「念兒?」海願看著手里的小荷包,眼楮有些濕潤了。剛才奴說過,他有治愈心靈的能力,那這個應該是可以讓念兒重新說話的。心里涌動的不只是感動而已,海願感到一種恩賜,可以說是神的力量,但更多的應該是母性的慈愛和愛情的偉大吧。
「還有,你記得,放血驅蠱的時候一旦感覺丹田如火燒一般的疼就要馬上止血,否則情蠱會連你自身都反噬了。」塔塔又模模海願的腦袋,慈愛的一笑,再次揮了揮手。
海願把那只小荷包緊緊的攥在手里,帶著淚卻努力微笑著,向塔塔揮了揮手,轉身大步的向竹林深處走去。
走了不多遠,海願就听到一聲大象的叫聲,海願加快了腳步順著聲音走過去,就看到那頭白色的大象站在那里仰著頭高聲的叫著,還一邊甩著尾巴和鼻子,撲扇著一對撲扇似的耳朵,樣子十分的憨厚可愛。
而那頭大象的旁邊席地坐著鐘離域、穆子羽和藍子寒,就好象在看那頭大象在表演一樣,歪著頭都沒有說話。
「域、子寒,穆子羽……」海願向他們跑過來,只是才跑了幾步就又停了下來,猛然間想起塔塔不讓自己把之前的事情告訴子寒,也許是怕子寒難以吧。那現在要怎麼說呢?
「海願!」鐘離域馬上從地上起來,幾步來到了海願身邊,微笑又欣喜的看著她。
而藍子寒也只是比鐘離域滿半拍而已,但看到鐘離域到了海願近前,就又放慢了腳步,在距離海願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同樣一臉熱切的看著海願。
「我很好,只是和母親敘敘舊而已。子寒,母親還是愛我們的,只是和父親有太多的不合適,所以才要分開,可她還是我們的母親、給了我們生命啊。」海願一邊向鐘離域抱著平安,偷偷瞞下了情蠱的事情,一邊勸著子寒,希望他仍然可以理解沒有母愛的童年。
「嗯,回去吧。」藍子寒似乎沒有過多詢問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說一句就轉身向外走去,海願微微有些模不著頭腦,不解的抬頭看著鐘離域。
「其實,越是沒有母親在身邊的小孩,就越渴望和母親在一起。只是他現在太大了,已經不會像念兒那樣天真的表露自己的感情了。」鐘離域伏在海願的耳邊,輕輕的說著。
其實男人的心思就是那樣,表面上很排斥的事情,其實心里很渴望;就好象藍子寒剛才躲開了塔塔的擁抱,但當塔塔只要和海願一起說話的時候,藍子寒的心里一定還是不好受的。
「這樣啊……」海願咬著唇點點頭,原來子寒也是渴望母愛的,可是塔塔又不想要將她和奴的事情讓子寒知道……
快步的跑過去拉住了藍子寒,海願興奮的說道︰「子寒,你知道嗎,塔塔和我們是心靈相通的,你心里想什麼她都知道,她也了解我們的愛和苦。她不會怪你冷落她,沒有叫她一聲母親,你也要原諒她有不能說的苦衷啊。把你隨身的東西給它,讓它給塔塔帶回去吧,塔塔就知道你的心意了。」海願說完,伸手指著那頭白色的大象,積極的建議著。
「沒有。」藍子寒冷冷的說了一句,隨即仍要大步的離開,海願卻將他拉的緊緊的不讓他走。「快點,我知道你害羞,但這是最後的機會,或許以後我們都不會再回到這里,也不會見到塔塔了,你要把你的愛表達出來,她才會知道啊。來吧,這個應該就可以了。」
海願說著,伸手就扯住了子寒的長發。藍子寒總是喜歡隨意散著那一頭如絲如墨的長發,所以海願一把抓住,藍子寒就知道她要做什麼了,同樣的將頭發抓在手里,不準海願對著自己的頭發下手。
「域,穆子羽,你們誰有剪刀啊!匕首也行。」海願是想要把藍子寒的頭發剪下一截來帶給塔塔,只是她手里沒有合適的東西來操作,所以只能對著鐘離域和穆子羽吼著,希望有人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