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願可以感覺那清涼的水順著自己的喉嚨流下去,經過她狂跳的心髒卻也澆不滅心中的恐懼,而那水本身又沒有任何的味道,卻可以讓海願的心情更加的忐忑不安。當她把手里的白玉杯重新放在香案上的時候,抬眼就看到了大祭司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那笑容並不陰冷卻有點邪肆,讓海願看了不明白他的意思。大祭司身前永遠好像漂浮著一塊輕薄的白紗,讓人可以看到卻看不真切,若隱若現的心思讓人不停的琢磨,卻永遠都出乎你的意料。
海願的唇也勾起一個笑容來,既然現在的自己只能跟著別人的安排去走,那又何必太忐忑呢,也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和塔塔一樣滿頭白發,但也不過就是提前了幾十年而已,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婠婠,可以了,後面的儀式有人引領,不必太緊張。」吉娜從一邊窩住了海願的手,對她溫柔而慈愛的一笑,不但年輕漂亮的臉上看不到歲月的痕跡,也看不到女人的心機。
海願就想著︰吉娜應該是一個很單純而善良的女人,而她應該想不到,她身邊最親密的人卻是那樣無常的心思,和深沉的城府;這樣也好,女人能保持單純也是幸福的,總比知道太多的丑陋要好的多。海願甚至已經開始羨慕吉娜,並替她而高興。
海願從神廟走出來,老奴和隨行的侍女、車夫,已經神廟門口的少女們才站起身來。大祭司和吉娜說還要進行一些後續的祈福,讓海願先去祭壇準備,等到百姓和皇上都到了,繼任加冕的儀式才會正式開始。
所謂的祭壇,在海願的想象中應該好像這座海國的聖都一樣,雄偉壯觀的,或是好像古羅馬的神柱一樣會給人以神秘又古老的感覺;只是到了才發現,這祭壇就好像是普通搭建起來的一個高台,下面是用紅土堆砌的,中間一圈是木質的架子和木板搭成的平台,從紅土平台到上面的木質平台,起碼有三米高,總高度在海願估計起碼在五米以上。
海願的馬車沒有直接駛向祭壇,而是遠遠的就看到祭壇前面圍攏的眾多百姓之後,轉彎拐進了一條有士兵把守的巷子,海願就知道,這里應該是「候場」的休息區了。
「小公主,請下車用些點心吧。」老女人掀起簾子將海願扶下來,海願才想起早上起來之後就忙著沐浴更衣了,還沒有吃早飯呢。不過剛剛倒是喝了一杯「涼水」,現在肚子里面嘰哩咕嚕的響著,確實有點餓了。
這小巷原來是連著某個府邸的後院,老女人把海願領進一個小門,就看到滿園的花草芬芳,一間間房舍也很精致,像是個大戶人家。給海願安排的臨時休息室也算雅致,只是屋里沒有床鋪,除了書桌和書架之外之外只有一張軟塌,看著像是一間小書房;桌上也擺好了點心和水果,老女人給海願倒上了一杯熱茶,示意她可以隨意用餐了。
「還要等很久嗎?」海願一邊吃著點心,其實問的是漫不經心的。要時候開始的時候自然就會開始的,自己操心其實也沒用,只是想知道時間夠不夠自己躺下睡一會兒的。
「要等皇上和大祭司到了之後,半個時辰差不多了。」
「哦,那我睡會兒,等有了消息再叫我吧。」海願把手里的點心吃完,用用香茗漱了漱口,自在的往那張軟塌上一躺,悠哉的閉上了眼楮。現在已經如此了,神水也喝了,擔心、著急都沒用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海願從未想過自己是那麼消極的人,但現在看來,不是破罐子破摔,也是隨行就市了。
「小公主休息吧,我去外面侯著。」老女人說完,轉身走了出去,還幫海願把門帶上。
海願躺在軟塌上其實只是想要休息,卻沒有想到真的一下子就睡著了。睡了不知道多少時候,感覺臉上毛毛的、癢癢的,下意識的伸手一抓,又是毛茸茸的一片。
「阿虎?還是……」海願趕緊把眼楮睜開,不意外的就對上了一雙黑瞳。是阿耶魯!
「呃,皇、皇上,你怎麼又來了。」海願有些微微吃驚了,雖然神女的加冕儀式要皇上參加,可不是讓他直接跑到自己休息間來吧。
「什麼叫又來了,我來的早了,看到你的馬車在外面,就來找你玩兒。」阿耶魯笑眯眯的樣子挺萌,但海願卻垂下了滿頭黑線,抬頭看看半敞的窗子,沒說話,而是「咳咳」的大聲咳嗽了兩下。
「小公主,醒了嗎?」門外傳來老女人的聲音,而海願的眼前黃影一閃,阿耶魯那高挑的身形就從窗口又躍了出去,這一來一去都輕靈如貓,快的就只有一片影子閃過。而當老女人推開門進來的時候,屋里仍是只有海願自己了。
「哦,醒了,口渴,估計是剛剛吃的太甜了。」海願瞟了一眼窗外早看不到的黃影,真心為阿耶魯的輕功喝彩,真想不到他竟然能避過門口老女人的耳目來去自如。
「小公主醒的正好,大祭司和神女的馬車已經到了,我正要來通知小公主的。」老女人一邊說著,一邊幫海願整理著衣服和其實並不凌亂的頭發。
「哦,那剛剛你去迎接我外公了?」海願這才知道,原來是老女人沒有在門口阿耶魯才溜進來的,不過他跑的也真是夠快了。
「是,剛剛從前門回來。」老女人又把海願從上到下都檢查一遍,看看沒有疏漏的地方,才引著海願出門,這次沒有從剛剛的小門出去,而是往前面的正門走去。
一路走著,海願才感覺這里又不像是哪家的府邸了,因為一間間的房舍大小格局都差不多,往前走又到了一處大廳,里面空空的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廳堂,倒是比廳堂大著好多,好奇的問老奴︰「這是什麼地方?不像是住家的房子啊。」
「國子監,不過從三天前就已經把這里的教習和監生都放假了,專門留作神女大典的時候備用。」
「哦,難怪了。」海願才算明白,原來那一間間的小屋子都是給學生們準備的,只做臨時休息,當然沒有床了。而這間大廳堂應該是平時上課用的地方,估計平時都是擺滿了桌椅板凳的。
「婠婠。」海願听到的是吉娜的聲音,轉頭就看到另一邊門口走進來的是大祭司,大祭司的右手邊走著吉娜,而左手邊走著的竟然是阿耶魯。
而此時的阿耶魯完全沒有剛剛跳窗的樣子了,一臉的冷峻、目不斜視,雙唇都抿成了一條直線,讓那張臉分外的俊臉。乍一看之下,海願甚至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阿耶魯,頑皮的?冷峻的?
而看到海願一直在看著自己,阿耶魯一直繃緊的嚴肅表情微微有了一絲動容,微微側目看了一眼大祭司、確定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時候,阿耶魯向著海願擠了擠眼楮,隨即又變回了剛剛那副嚴肅的模樣。
而那一個頑皮的表情,那眼里仍然滿滿的純淨,讓海願才沒有懷疑,這個真的就是剛剛從自己窗子跳出去的那個阿耶魯。
「走吧,儀式很簡單的。」吉娜也絲毫沒有發現海願和阿耶魯直接的「眉目傳情」,來到海願的身邊拉起她的手,示意她可以走在自己身邊,四個人才一起向外走去。
外面人聲鼎沸,早已經亂成了一片。放眼看去是一片黑壓壓的百姓,而且都是翹首望著那高高的祭壇。
有士兵已經將國子監大門口到祭壇的路封鎖了,海願他們出門之後,人聲又激烈的響了一陣,隨即就突然淨了下來,海願走在吉娜的身邊,卻仍舊可以感覺到大祭司身上散發出的一種冷冽、陰森和威嚴。
而在眾目睽睽之下,四人一步步的走上祭壇,下面仍是鴉雀無聲,再沒有人多說一句,哪怕就是小聲的議論也不曾有。當他們四人全部在那高高的祭壇上站定,黑壓壓的一片百姓都跪倒下來,做著月族祭祀的大理,俯首拜了下去。
海願居高臨下,可以把下面的情況看得很清楚,就就是在海國的百姓都跪下來之後,仍有一群人還站在,顯得尤為顯眼。那群人都穿著各式各色的服飾,但衣服的料子和繁復的花紋就可以看出是所謂的上流人士,而且看樣子不像是海國的百姓。
在那群人中,海願先是看到了一抹瀟灑的白衣,隨即又看到另一個威武高壯的身形——是穆子羽和鐘離釧!那……她的域呢?
海願管不住自己的眼楮和心了,眼神焦急而熱切的在那一群人中間來回的搜索著,找尋著,甚至找到了跪在人群中的娜婭,卻始終都沒有看到那令她日思夜想的身影。又將視線落在穆子羽的身上,海願的眼神里滿是詢問,距離雖遠,但海願還是希望穆子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而穆子羽顯然目力過人,也能明白海願的意思,只是向她搖搖頭,又無奈的聳了聳肩,讓海願看不出他具體的意思來。域究竟怎麼了?是沒有來,還是其他的原因?
「婠婠,婠婠!」吉娜的聲音一聲高過了一聲,總算拉回了海願的視線,但心都已經慌了的海願剛剛也走神了,根本就沒有听到剛剛大祭司說了什麼,就只是下意識的想起了之前交給她的儀式禮節,雙手合十就要跪下去,卻一把又被吉娜拉住了。
「婠婠,只要把你的守護神獸召喚出來就行,不用這樣的大禮。」吉娜一提醒,海願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一個步驟,就是要先將雪狸阿虎召喚出來,證明她已經具備了神女的能力,還以為已經到了接受加冕的步驟呢,差點就跪了。
海願這才穩了穩心神,閉上眼楮把之前召喚神獸的咒語念了一遍,默默的希望阿虎趕緊出來吧。只是海願一遍咒語念完了,卻沒有阿虎的影子,等了一會兒仍是沒有動靜;看看一邊臉色更加嚴峻的大祭司,海願只好又把咒文念了一遍。
就在海願反復的念動咒文期間,阿耶魯那雙眼楮瞪的比平時都大,而且順著剛剛海願出神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了一襲白衣、俊逸瀟灑的穆子羽,和身穿藍色錦袍、高大威猛的鐘離釧,不知道為什麼,阿耶魯本來好好的興致有那麼點煩躁爬上來,再看看海願仍舊閉著眼楮,已經把咒文念了三遍,阿耶魯的眼楮眯了眯,看向穆子羽和鐘離釧的眼神里也有些不善。
鐘離釧一心只在海願的身上,仰頭看著她的時候有一種心中悸動又祥和的感覺,看著她閉目念動著咒文,完全沒有注意身上已經多了一道目光。
而穆子羽則是精明又敏感,一下子就感覺到了阿耶魯的視線,回望過去,就和阿耶魯那雙清澈的瞳眸對個正著。距離雖遠,但穆子羽還是看清了阿耶魯那眼神里隱約的另外一個意思,或是說一種略帶酸味的感覺,挑了挑眉,露出一絲玩味的笑來。
阿耶魯眨巴了一下眼楮,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那白衣男子的視線為何如此放肆,但再仔細看過去,不但看清了穆子羽挑釁似的眼神,更加清楚的看到鐘離釧看著海願時候的那種聚精會神,不自覺的,阿耶魯的心里有種怪怪的滋味,卻說不上那是什麼感覺。
阿耶魯的視線就在海願和台下的人群中反復的游走著,看看仍在召喚雪狸的海願,又看看那些各國前來觀禮的人都仰視著海願,有人臉上帶著看笑話的神情,估計是想要看看這個還是小姑娘的新晉神女究竟什麼時候能把神獸召喚出來;有的臉上帶著猥瑣的笑容,不可否認的,海願那一張臉蛋確實嬌美動人,加上今天一身湖藍色的及膝裙,露出一雙修長勻稱的小腿來,讓那些心懷不軌的難免想入非非。
阿耶魯的視線也瞟向了海願的小腿,雖然腳下穿著一雙黑色的鹿皮小靴子,但靴子還沒到小腿,從膝蓋的裙擺到靴子之間露出的半截小腿就更顯的白皙可愛,可那白色的皮肉就讓阿耶魯忍不住冒出一句︰「大祭司,加冕大典開始吧。」
本來,阿耶魯不該在大典上隨意開口的,可他一開口,大祭司的臉色就黑了,看看還沒有將神獸召喚出來的海願,再狠狠的瞪了一眼阿耶魯,隨即向前一步,宣布道︰「神女的守護神獸是一只雪狸,只是雪狸心性頑皮,加上尚且年幼,所以應該還在路上,先進行加冕儀式,神獸自然會出現的。」
大祭司其實很清楚,海願是因為心亂了,所以咒文念的不夠誠心,但由著她這樣念下去,不知道那雪狸什麼時候才能冒出來呢,是應該先進行下一步,然後慢慢等吧。
大祭司的話終于引起了百姓中的一小片嘩然,而吉娜的表情也多少有些不那麼自然了,看看已經有些急的冒汗的海願,吉娜只能嘆口氣,還以為海願是因為突然經歷這樣的場面,心里太過緊張的緣故。
「不,等一下吧,讓我再試一次。」因為听到下面百姓噓聲,雖然聲音還不是很大,但還是讓海願心里一緊,才明白自己剛剛做的有多麼的糟糕。想想塔塔,想想吉娜,想想那些崇敬月族的神女多過皇帝的那些虔誠的百姓們,海願做了一次深呼吸,靜靜的看著下面還跪著、而且已經跪了很長時間的百姓們,海願就明白,自己做神女不能總是見習的,她應該拿出自己的責任和擔當來。
努力的平復了一下心情,海願重新閉上了眼楮,卻感覺衣襟動了動,睜開眼楮低頭看過去,一只明黃色的袖邊蓋在那只手腕上,不用抬頭看,海願也知道那是誰的手。而阿耶魯拉自己的意思,是鼓勵嗎?
對著那只手點了點頭,海願重新閉上眼楮,默念著心中召喚雪狸的咒語,並且一心一意的想著阿虎那毛球的樣子……
「喵嗚……」慵懶的一聲貓叫聲傳來,听著挺近的,海願睜開眼楮沒有看到白色的毛球,但可以听到聲音似乎從腳下傳來。
「啊,看到了,果然是雪狸啊!」下面的百姓已經有人驚叫出聲,海願低頭沒有看到,但那些在下面的百姓卻從那一排排搭建起來的木頭架子里面看到了一只雪白如毛球的雪狸從里面蹦跳的跑了出來,然後到達了木板台子的邊緣,用胖胖的幾乎看不到長度的前腿把住,後腿用力的一蹬,跳上了祭壇。
「呼……阿虎,你終于來了。」海願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蹲把阿虎抱了起來,然後高高的舉起來,給下面的百姓們看著。
而後面的加冕儀式就相對簡單一些,一位少女捧上了一頂珍珠冠,由吉娜親自給海願戴在了頭上,這期間讓海願感覺有點像是選美大賽奪冠的加冕儀式,頭上的如果換上水晶公主冠就更像了。
最後當然少不了大祭司的祝詞,大祭司用的是海國的方言,海願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听懂一些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從見習神女轉正了,神力又有所增加了而已。
當太陽在頭上高高的升起,海願頭上的那頂珍珠冠也一起爍爍生輝,讓海願整個人都好像籠罩在一片聖潔、祥和的光芒之中,那些剛剛發出噓聲的、或是一直都虔誠的跪伏在地的百姓們一起發出了歡呼,慶祝著他們的神女終于回歸了。
「呼……終于結束了嗎?」被帶下祭壇的海願偷偷的向老女人吐了吐舌頭,感覺差點就演砸了,現在想想還有點心情緊張。
「結束了,不過晚宴會安排神女和各國來觀禮、道賀的使臣們見面。小公主現在可以回去稍事休息,晚宴的時候會通知小公主的。」老女人說著,看看已經不理海願,帶著吉娜和阿耶魯走遠的大祭司,又悄悄的對海願說道︰「小公主剛剛真不該分神,差點鑄成大錯。」
「錯就錯吧,心思不是跟著一個人的腦袋走的,而是憑著自己的心去想而已。」海願也嘆了口氣,轉而又向著人群的方向看去。
面前的士兵將擁擠的人流分隔開來,海願從那麼多歡呼的百姓中看不到穆子羽和鐘離釧的影子,只是遠遠的看到娜婭向自己揮了揮手。看到娜婭,海願忙對老女吩咐道︰「把娜婭帶過來吧,我有話和她說。」
海願的口氣不是商量的,而根本就是命令的,海願知道這個要求也許不會被同意,但她現在怎麼說都是正式的神女了,這個老女人應該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違背自己的意思吧。
果然,老女人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隨即向一邊的一個侍女著手,吩咐那侍女去辦,隨即讓海願先從國子監的大門回去。
海願才回到之前休息的小屋,娜婭果然就被帶來了。海願看了一眼那老女人,可她卻仍舊在海願身邊站的筆直,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海願知道,談話內容必須「公平、公開」了。
「娜婭,你還好嗎?」海願的潛台詞其實是︰鐘離域還好嗎?因為上次鐘離域離開的時候自己還在昏睡中,一直都在擔心域身上的情蠱到底解了沒有。
「好,都好啊。」娜婭也不是太傻的人,所以回答很令海願滿意。
「那你怎麼來了?」海願的意思是︰你不是跑走了嗎,怎麼自己回來了?穆子羽和鐘離釧都來了,怎麼鐘離域就沒有來。
「神女大典是海國的慶典,所以不可以隨便什麼人都進聖都的,所以只要得到正式請柬的人才可以獨自進城,而我也是神女,所以也回來了。」娜婭的意思也很明白了,鐘離域根本就沒有接到請柬,所以來不了。
「那他……」海願的話問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她想知道鐘離域什麼時候能來,可這顯然不是娜婭可以左右的範圍;另一方面,海願也在想著,大祭司明明知道自己的鐘離域的感情,卻偏偏讓穆子羽和鐘離釧都來了,為什麼獨獨沒有鐘離域的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