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日志 第二十章 丹烈

作者 ︰

南歷四月七日,陰

同一時刻

黑金城西郊三里外。

白衣如雪的修長人影冷冷看著遠方那殘破而陳舊的城池。

沒有風,他長長的斗篷處卻似有著無形的氣流在洄繞,讓他衣袂飄拂。

「這里,便是黑金城了……」銀色面具下的面孔淡淡吐出幾個字,清晰卻冷澈。便如十二月時北海冰峰上吹過的冷風,每個音節里都似含著冰稜。

「總算是,找到了……」

伸出一只戴著雪白手套的手,他銀色面具下唯一能看清的眼瞳漆黑而冰冷。有微型的小小旋風合著雪花自它掌心升騰而起,不斷盤旋中已越變越大。待得旋離他的手心時,已儼然一個龍卷風的雛形。驀地,他卻收回了欲邁出的腳步,龍卷風也一動不動地凝在他的身旁。

他的目光遠遠投向黑金城里的某個方向,許久,方收了回來,眸中卻已多了一種說不出的神色。

「根據能量暴發的波動強度來看,應該有一個,不,是兩個至少純血以上程度的晶族正式覺醒了……難道真地會像預言里說的那樣……只不過,不論這天下最後會亂成什麼樣子,也一概與我無關……」眼瞳低垂,他冷冷地笑了。

雪白的斗篷雲朵般飄浮中,他已一步步走向了黑金城的方向。風與雪的旋風伴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在他身形周圍,不知何時已飄起了細細小雪。天空仿佛驟然冷了下來,天色已陰得更加厲害,卷著雪的北風呼嘯著向廣曠的原野奔去。

……

*****

黑金城城門處,輪值的朱寶兒打了個冷顫,看著突然變暗的天色不禁破口罵將出來,「他娘的,什麼鬼天氣!都四月出頭了還下雪不成?格老子他們幾個都去吃酒,偏偏留下老子一個人值班時就……」

喃喃咒罵聲中,他已打著哆嗦扯緊了身上那件破了好幾個孔的舊羊皮襖。

……

*****

金紅色的鮮血飛濺而出,血雨般灑落在艾眼中及臉上,如火灼一般。她卻恍如未覺,只是冷冷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將血蛟的身體自七寸處一分分撕裂開來,冰冷的血液順著她的手指流到了手臂上。

血蛟發狂般地尖嘯起來,帶著艾破水而出,筆直地撞上了幾有十丈高的石室壁頂,然後重重一頭摔下,這次卻是砸到了石板地上。艾背部著地,一口血登時噴出。可十指卻仍然緊緊扣在血蛟血肉中毫不放松。血蛟在連打十幾個滾仍未能擺月兌艾時,竟將整個細長的身體如長蛇般盤了起來,長長的尾巴將艾纏得像個粽子。它的身體粘滑冰冷。

艾只覺得全身骨頭都在吱喀作響,肺里的空氣已越來越少,一口氣卻無論如何也吸不上去。艾口角溢血,眼前卻一陣陣發黑。

這回好像真沒辦法了……

難道,真地會就這樣死在這里麼?

——不!怎麼可能!就算是死,也要拉著這個怪物一起!!!

艾心中發狠,憋著一口氣一橫手竟將勒住她的血蛟掙開了幾分,深深換一口氣後,她一口便死死咬住了血蛟七寸處的傷口用力撕扯。

腥咸冰涼的液體流入喉中。艾本是又渴又餓,也顧不得蛟血腥味刺鼻,只是盡力大口吸吮吞咽。心里想著它弱得一分自己活著的機會便大上一點。突然一物順著血流到艾口中,卻似通體裹著層薄膜,軟軟地便似雞蛋黃一般,還未嘗出究竟是什麼味道時已已滑到喉間,合著一大口蛟血被咽到了肚子里。

耳際卻听得血蛟一聲哀嘶,身體顫抖中纏得又緊了一圈,艾被勒得口中的血全噴了出來,濺得滿衣襟都是。而小月復驀地一陣火熱升起——是剛剛吞下去的那枚軟軟的東西破掉了。

艾只覺得自己仿佛是誤食了夏日正午里的太陽一般,五髒六腑血液肌肉一瞬間幾乎都沸騰了。口鼻呼吸間幾乎能直接噴出火來。咬著牙忍住馬上要嘔出來的感覺,指尖紅芒不斷閃耀,硫酸般腐蝕著血蛟的傷口,那四周血肉已漸漸干癟,隱隱已有白骨露出……

只是艾灼痛的眼楮已越來越模糊,漸漸竟看不清同伴們的身影,一顆心也越來越冷︰

漠輕寒,小丫她們怎麼樣了,還活著吧……我要是死了,大家都會一起死在這里吧……難道真地再也沒有辦法了嗎……

……

「原本以為,以前的那些事情已經全部忘記了,干干淨淨的,一輩子也想不起來……」

絕望的寂靜中,一個清冷的嗓音在石室中幽幽響起。

是漠輕寒!

她還活著麼?那時候明明看她受了那麼重的傷,她還好吧?

艾努力想將頭轉過去看看,可被勒得死死的身體卻讓她根本無法如願。

「拜你所賜,讓我一切都想起來了……那些鮮血,那些罪惡……」在清冷的話語一字字平靜卻冰冷地自蒼白的櫻唇間吐出時,本已傷痕累累的血蛟慘嘯一聲,艾只覺得渾身的束縛一松,人已重重摔了下來。拼力抬頭看時,血蛟原本繃緊的身體竟突然斷成了好幾截,散亂地帶著血砸落在地上,肢體猶自在掙扎扭曲。

血蛟的頭顱便落在艾身邊,看著那猶自凶戾的獨眼與依舊森寒的利齒,她一腳將它遠遠踹開。艾想坐起來,卻只是喘息嗆咳。手足一時間半點力氣也沒有,喉間便如火燒刀割,一個字也說不出。

「艾,你知道鮮血流在手上時的感覺麼?」

依舊是,漠輕寒的聲音。她清冷的聲音仍然如往日般平靜而淡漠,同樣清冷而美麗的眼瞳里卻流動著某種不可知的光芒。

艾打了個寒噤,渾身的血卻似都流得更快了些。

「滾熱滾熱的,又粘又膩。粘在手上便好像永遠都洗不掉了一樣,怎麼樣都能聞到血的腥味,讓人恨不得將整只手齊腕剁掉……」

「!」

艾抬起頭,便看見漠輕寒幽幽地站在火把下,她寂靜的眼楮與與齊肩的長發都閃動著詭異的幽藍色光澤。右臂與頸肩上的傷已奇跡般地止住了流血,只是傷口處的血肉卻蒼白得可怕。在她身後,立著一個巨大的石人,額上一顆鴿蛋大般的幽藍色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著,血蛟猶自糾結的尾巴血淋淋地被它拎在手中。遠遠的壁角處,臉色蒼白的劉小丫正一臉驚惶地看著漠輕寒與自己。

「我有一種奇怪的能力呢,艾……你也明白對不對?我們本就是同類……都是,怪物……」漠輕寒抬起雙手,便看見她雙手腕脈上竟鮮明地有著兩道極深的傷痕。血不斷從傷口里流出來,鮮艷如朱砂,卻在燈光下折射出一種詭異到讓人移不開眼楮的幽幽藍芒。看得久了,便覺得那血也似有生命一般,不斷彼此糾結、扭曲、變幻……一道血線滑落到地面,盈到了一塊直徑尺許的石板上,下一秒所有的鮮血卻魔術般地全滲進了石板中。再一眨眼,石板上已出現了一個骨碌碌的幽藍眼楮,它用鮮血化成的小小手腳一撐一跳,便自四周原本粘合嚴密的青石地面中蹦了出來。尚自有些笨拙的樣子有趣得緊,艾卻半點也笑不出。

靜靜看著這個小小的「石板人」嵌合進巨大的石人體內,艾發現石人額心的眼珠似乎又稍稍增大了半分,幽藍的瞳色也似更深了些。

「艾,你說它們是活著的呢?還是根本什麼都不懂的傀儡?」

「……可是它們都是好孩子,每一個都是……」渾身幽藍的漠輕寒垂著眼楮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神色依舊平靜無波,艾卻能辨出她每個字後的顫抖。「村里的人在發現它們後都說我是惡魔,是災星,說前兩年的大海嘯便是因為我而發生的……他們每個人都拿著武器要殺我……每個人……我被砍得滿身是血……媽媽護著我,也被砍傷了……他們說媽媽和惡魔也有關系,要把她和我一起殺掉!」

「所以,我殺了他們!一個不留的!他們全部都該死!」清冷的嗓音終于顫抖起來,少女卻倔強地仰著頭,她努力大笑,淚水卻滿臉縱橫,「你看吧,你看啊,這雙手上全都是血啊,一輩子也洗不掉!連媽媽也怕我了,不敢再接近我!我是惡魔的孩子!」

……

身後似有悉悉瑟瑟的聲音傳來。轉過頭,便發現那鮮血般的水潭里不知何時竟爬上來十余具少女的尸體。她們長發散亂,渾身濕淋淋的。有的爛到臉上只剩下骨頭,有的內髒肚腸仍在地上拖動,卻都直直瞪著雙目,貪婪地舌忝食著血蛟殘肢不斷流入血池中的鮮血,循血跡攀爬而來。

全部都是,因自相殘殺而死的。

艾只看得一眼,已自這些活死人的致命傷口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或許是為了食物,或許是為了眼前的危險,因自私而殘忍,因恐懼而狂亂……然後,便是毫不留情的背後一刀……

便如欲拿劉小丫作擋劍牌的那名少女一樣。

不惜犧牲朋友,出賣他人以換取多苟延殘喘片刻。

即使明知道,這樣做等著自己的不久後仍是死亡……

所以,連死後也變成了這樣的怪物?

靠爭食尸體的殘骸,舌忝食血蛟無心滴落的血液而全憑本能的「生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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