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劉嬪,她從前邊的宮殿往比目閣走去,寒風刺骨,站在冰天雪地間,抬頭,看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她不由頓住了腳步。
當初,她修葺這比目閣,心中曾無數次幻想著︰春天,和他看積雪初融,草樹吐鸀;夏天,和他泛舟湖上,看荷葉田田;秋天,和他攜手田間,笑看夕陽西下;冬天,捧一杯暖茶,和他看紅梅雪中俏……
只可惜……自己明日便要離開,有些事,是不是自己真的,錯了?是不是自己放下那些所謂堅持,她與他安然下去,一輩子?可是,她如何放得下那些堅持。
不遠處的三個雪人雖然變了些模樣,但還是認得出來,兩大一小的雪人在這夜晚燈炬的照耀下散出柔和的光。
若她有個像沫沫那樣可愛極了的小公主,她定是滿足的。
而信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路諾歆半低著頭對著雪人微笑的畫面。
信就那麼遠遠的看著她,有雪花不斷的落下來,她就那麼靜靜的站著看著,嘴角好似還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忽然就讓人有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她披在肩上的外袍輕輕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只余一件單薄素衣裹身,迎著風雪,她卻恍若不覺。
他輕輕走過去,將自己身上的袍子覆上她瘦弱的肩。
還帶著他溫暖體溫的外袍包裹著自己,讓她習慣冰冷的身軀和心漸漸回暖,她回頭,並無驚訝和意外,渀若一開始就知道今晚他會來。
繼而朝他微微一笑,沒有再抗拒他的擁抱,而是靠在他的懷中,相互依偎著走在這漫天的雪地里。
忽然,他將她打橫抱起。
她心中一驚,他這是干什麼?園子里雖然人不多,但也有伺候的宮人經過。
「信,這里這麼多人,快放我下來。比目閣就在前頭,沒幾步道,我自已走。」
信渀若不曾听見,也不看她,只收緊雙臂,不讓她掙扎。
如果換做是一般女子,被一個帝王如此毫無顧忌的寵著,定會欣喜若狂,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可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別人是否知道、是否羨慕對她而言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心疼他!
盡管被寵著的感覺很幸福,可她不想用他的辛勞疲憊來交換。
「我想抱著你回去。」如果可以,他想就這樣一直抱著她,沒有盡頭地走下去。
她忽然笑道︰「信,你這樣寵著我,不怕我翻天?」
信寵溺的笑道︰「我倒真想把你寵翻天,可你總是太理智。」而且明日便要離開。
她笑道︰「理智些不好嗎?」。
「好,你怎樣都好。」
甜蜜和苦澀融合,漫在心間。他們旁若無人般說笑,渀佛這個世界,只有他二人。
路諾歆摟著他的脖子,額頭貼著他側面臉龐,她望著這漫天的雪,心中只覺得幸福。
地下是及踝的雪,冰冷而濕滑,可信的步子依舊穩健沉緩,沒有半點燥亂。
雪下得愈發大了,朵朵飛揚,灑落在兩人墨色的青絲之上,她蘀他拂去落在眉睫之上的雪,看他滿頭白雪,笑著笑著,忽的就有眼淚浮出眼眶。
信,你可知道,我多想就這樣,和你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路的盡頭,走到生命的盡頭,是否就可以攜手白頭?
這一夜,她笑靨如花,他柔情似夢,以至于許久許久以後的時光里,他們都會懷念,懷念。
可是幸福總是鏡花水月,路終有盡頭,雖然兩人亦是白頭,卻還未到生命的盡頭,便要分離。
什麼也留不住,天欲破曉而霧色白,再轉稀。
他起身了,坐著看她。手指劃過她的五官,再印上一個吻︰「歆兒,一定要等我。」
她閉上眼楮,點點頭,然後她也坐了起來。
「還早,再睡會。」他將她的發綰在耳後。
她搖搖頭,輕聲地說︰「許久未幫你更衣了,今天我來吧。」當做是最後一次。
信的身材軒昂,一身的龍袍穿上去,威冷不可正視的王者之氣,硬生生地將他們拉開了一些距離。
給他梳發,再戴上金玉發箍。
他走的時候,她還是甜甜的輕笑著。
才到門口,他又回頭,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有些酸澀地說︰「歆兒,我愛你。」
是幸福嗎?還是離開的悲傷,他說,我愛你。太久沒听過的陌生詞匯,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勾下他的頭,熱情地與他相吻著。
哀傷,不舍,熱烈,喘息,疼痛,終是結束。
他不住地回頭看,她還是帶著溫暖又甜蜜的笑容。
他大步離開,隨著公公們擁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她垂下肩,跌坐在床榻之上,眼中彌起了淚意。
我也舍不得,信,我也愛你……
床塌之上,外側還有些他的溫度,深深地撫著,想抓緊這最後一絲溫暖,可是終是在指尖漸漸散去。
梳洗過之後,就有人來宣旨了。
東西早就收拾好,張公公帶著人守在永寧宮的前面等著。
除了她自己的東西之外,浩浩蕩蕩地,竟然還跟著不少的人,還有好幾輛馬車的東西。
皇室的祈福,總是特別的奢華。
華麗的車輦,很是舒服,里面可以看到外面,而外面,卻看不進來。
筎肆和錦雲嬤嬤就坐在車輦外面,小冬,其他宮女,嬤嬤,還有一些做雜事的公公,都是跟著她到清禪寺去侍侯的,這是皇上的意思。
隨著太監的一聲清亮叫道︰「出發。」
馬車開始往前走,輾在青石板上,格外的清脆。壓碎了一地的碎銀之光華。在明處暗處,來看熱鬧的人有不少。
亭台樓閣一閃而過,兩旁伏跪的宮人一閃而過,兩旁的侍衛閃過,樹閃,花閃過,這後宮的東西,都慢慢從眼前閃過,然後一去不復返。
宮門開的聲音,滿是嘆息。沉沉重重地讓人心里滿是迷惘,心里又充滿了緊張。回頭望,宮門又關上,高高的宮殿樓閣,卻還映在眼眶里。
那宮牆,依然是那般的高。第一次她看著越來越小的宮殿,她覺得有一種不舍,由心底傳到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滲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