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一落下，她正欲收回手，卻被他反手扣住，他欺近她，將她困在軟榻之上，不容她半點閃躲，嘴角偽裝的笑意都消失得一干二淨，眼底是似要噴涌而出的怒意，沉聲問道︰「這一切你是不是該跟朕好好交代一下？」
一個「朕」字，他從不用在她面前自稱的「朕」字，顯露著他心底的怒意，本在清禪寺祈福的貴妃，如何跑到這農莊里來，還跟南若宸在一起！他自然會生氣，自然有資格質問她。
特別是方才她看南若宸的那一眼和那一絲笑意，讓他再也壓制不住。
手腕處的陣痛傳來，她卻毫不在意，對上他盛滿怒意的眸子，她無畏無懼，笑得雲淡風輕道︰「你終于偽裝得累了？這才是你最真實的一面吧，皇、上！」
看到她事不關己的淡然，他的怒意更甚，卻依舊壓低聲音道︰「你不要逼朕！」
「臣妾怎敢逼迫皇上！」既然他自稱朕，那她也必須要講究禮數以臣妾自稱，拋開夫妻情意，只有君臣之分！
而且，她從未曾逼過他，倒是他逼著她一直退讓退讓，結果到了如今，孩子沒了，柒默死了，筎肆死了，小冬也死了，還牽累錦雲嬤嬤受那樣的屈辱，她如今已經被逼得無處可退！而造成這一切的那個人呢？還好好地坐在國母之位，懷里抱著的是皇上的嫡長子，這嫡長子本該是她的孩子呵。
倔強如她，還是那般雲淡風輕的表情，眼中卻多了幾絲恨意。
恨意？她居然恨他……他加大幾分力氣，她手上的痛楚又加劇了幾分，于是兩人就這樣，僵持著，一個不肯示弱，一個不肯承認自己的錯。
良久的沉默……
她閉上眼，拼命平復著自己的情緒，睜開眼時，已是平靜無波︰「皇上掌控著東廠這樣強大的情報機構，又如何還需要臣妾給皇上交代，我為何會在農莊里和南若宸以及流塵在一起，皇上心中一清二楚，只是皇上不肯信任臣妾罷了！」
「朕不信任你？」他手指向龍輦之後跟隨的幾頂小轎，道︰「進宮之時還不忘帶上那個人，你讓朕如何信任？」
「臣妾為何將他帶進宮，皇上難道不清楚嗎？南若宸多次救我性命，甚至在山寨之中，他還救過皇上一命！皇上當初說過放他走，結果卻暗中一路上派人追殺，皇上能對救命恩人痛下殺手，我不能！如今，孩子死了，柒默死了，筎肆又受辱而死，而小冬也死了，就連錦雲嬤嬤，也難逃一劫，若是皇上如今還是執意要殺南若宸，那就連臣妾一塊殺了吧！若是當初知道如今要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那我情願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
話說到最後，她的淚水也開始不爭氣地肆虐起來，她該怪的還有她自己，若是她當初不這樣軟弱，那麼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
亦或許是看到她的淚，亦或許是因為提及孩子，皇上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下來，松開拽著她的手，因為用力過度，她白皙細弱的手腕已經紅腫起來。
他拉不下臉來，又恨又惱間，將臉別過去。
她從他的禁錮之中解月兌出來，直起身子，擦干臉上的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亦將頭偏向另一邊，靠在半掩的小窗上，目光迷離地看著轟轟烈烈往身後奔去的風景，京城依舊繁華，道旁全是伏跪的百姓，口中高呼著「皇上萬歲，貴妃千歲！」，眼中滿是羨慕和向往。
他人只看表面風光，他人只看富貴無涯，福澤無限，他們只以為皇宮之中，至高無上，以為長樂無極。
可是誰又能想到，這龍輦之中，空氣中還殘留著冰冷下來的淚水味道，他們又如何知曉，兩人各懷心事。
而又有誰知道身在後宮之中的無奈和苦楚，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因為自己死去，這感覺就似凌遲一般，想起一次，心便剜上一刀，讓人如何承受？
京城的官道大而寬敞，馬車行得又快又平穩，幾個日夜不眠不休的她，終是在這飛閃而過的景色中漸漸變得昏沉，直至沉沉睡去……
醒來之時，已經回到了宮里，四周是永寧宮熟悉的一切，她躺在寢殿的床榻之上。
「娘娘，你醒來啦。奴婢已經為娘娘準備好熱水，娘娘要不要去沐浴更衣？」
依舊是溫和得帶著笑意的聲音，依舊是善解人意的體貼，她忽然沒有勇氣轉過頭看過去，直到錦雲嬤嬤在此重復一遍方才的話。
她終于轉過頭，一直看著錦雲嬤嬤，她沒有說一句對不起，錦雲嬤嬤也沒有向她抱怨，路諾歆只是一刻不停的看著她，想在她的臉上找到一絲難過。
只是，她沒找到。錦雲嬤嬤的臉色依然平淡如水……
「娘娘，奴婢沒事。娘娘今日回宮該是乏了，去沐浴之後再睡吧。」她說的很清淡，渀佛就這樣平平白白的失了身，也沒什麼不同，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她想說一句對不起，也想說一句謝謝你活著，可是終究不敢打破錦雲嬤嬤表面的平靜，木然地點點頭，隨錦雲嬤嬤走進浴室。
錦雲嬤嬤蹲在浴池旁邊，動作輕柔而熟稔地幫她搓洗著身子，路諾歆終于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卻是錦雲嬤嬤扶住她顫抖的雙肩，聲音略有些發啞，努力遮掩著自己的情緒，道︰「幸虧娘娘安然無恙，娘娘沒事就好！奴婢真的沒關系的……」
她抬起手，覆上錦雲嬤嬤的手，手下是止不住的顫抖。
她不敢說話，而錦雲嬤嬤亦不再言語，一瞬間浴池里安靜的詭異。
兩個女人，忽然默契的嚇人，可是，這種時候，路諾歆就算是再想大哭一場，也不敢去刺激錦雲嬤嬤。
恐怕，現在，只有安靜才是錦雲嬤嬤最好的良藥，也是她，最好的良藥。
這一夜，路諾歆沒哭，錦雲嬤嬤沒哭，兩人只是默默的坐在永寧宮的比目閣里，回想著選秀之日她們的初見，回想著大婚那日，錦雲嬤嬤在身旁一步步指引著她，回想著主僕二人一路走來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