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內。長孫皇後正在檢視今年新進貢的各色錦緞。見太宗皇帝進來,參過禮後,道︰「皇上,您快來看看今年的貢緞,又添了些新的花紋樣式,臣妾正準備選些出來給公主們送去,也是時候該給她們準備冬衣了。臣妾記得長樂最喜歡的是繚綾,可是做衣服太素了,她好像還喜歡這種妝花雲錦;高陽嘛,喜歡的是鋪地錦,你看,就這匹‘錦上添花’,錯金寶相花的紋一定合她的意;晉陽簡單,她一向穿這種曲水落英紋的浣花錦;新城那丫頭就麻煩,只愛穿雨絲錦,這種錦向來難織,費工費時,進貢的本就不多,偏生臣妾又忘了,前兩天全都賜給了前來朝覲的吐蕃使臣的夫人,現在只能勸勸新城將就著用月華錦了,所幸不細看,差別不算……」
太宗笑著按住長孫皇後的手道︰「梓童,女兒們的事自有她們自己的乳母打點,你一天到晚操心這麼多事,仔細你的頭疼病又犯了。」
「多謝皇上關心,可是,哪有不替兒女們操心的娘呀。這些孩子雖然有些不是臣妾所出,但在臣妾心中,都是一樣的疼愛。昨日長樂還埋怨臣妾疼晉陽比疼她還多呢。臣妾就跟她說了,別說晉陽同長孫家的關系,皇上又把她過繼到臣妾的膝下,單說平日里晉陽的為人處事,溫潤端方,大方得體,有幾個姊妹比得上她?自然就別怪母後偏疼她了。」
「朕也是剛從昭明殿過來,晉陽這孩子還真是懂事。朕把選駙馬的事同他說了,說定了人選以後讓她自己挑,她竟然推辭了,說是婚姻大事就該父母做主。想想咱們前邊嫁的幾個女兒,有多少是又哭又鬧想要自己挑駙馬的?這一比,無怪朕也要多疼她一些。」
「是啊,晉陽一貫是懂進退,識大體的。對了,臣妾這些日子仔細留意了各家的公子,初步定了五個孩子,杜如晦的長子杜構,魏征的老ど魏叔瑜,房玄齡的二公子房遺愛,尉遲恭家的老大尉遲謹然,老二尉遲瀟然。這五個孩子撇開家學淵源不談,個個都是允文允武,人中龍鳳,說實話,臣妾的眼都挑花了才選出這幾個,皇上您看看,到底把誰指給咱們家晉陽?」
「朕看這幾個孩子都很好,還是按之前商議的,讓閻立本畫了畫像讓晉陽自己先看看吧。」
「是,不過尉遲家的老二好像還在邊關跟突厥作戰,他的畫像……」
「嗯,應該也不打緊,去年冬初行獵比試,他不是拔了頭籌嗎,當時讓閻立本畫《行獵圖》,應該把他也畫進去了,回頭讓閻立本照著那圖再按記憶里的樣子畫出來,差不了多少的。」
「是。」
「公主!公主!」一名首領太監模樣的人急沖沖的追著晉陽公主而來,「公主,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哦,是李公公呀,」晉陽停住腳步等他跑近,喘順了氣方道︰「我正要去甘露殿取些書來看。您老人家何事跑得這麼急?我殿里不是有抱月和弄晴守著嗎,有什麼事您吩咐她們不就得了。」
「那可不敢,皇上今早上朝之前就囑咐老奴盯著閻立本閻大人趕緊把幾位入選公子的畫像畫好,親手呈給公主,讓公主慢慢挑選。偏偏閻夫子又是個慢郎中,其他公子的畫像前幾日都畫好了,可有一位公子尚在邊關,讓閻大人憑著記憶畫,閻大人是想半日才肯畫一筆,這不,日頭都快落山了,才剛畫好,老奴就緊趕慢趕的拿過來,皇上吩咐,一定要交到公主手上,可出不得半點差錯。」
晉陽看看李公公抱著的幾個卷軸,搖頭道︰「煩勞李公公回稟父皇,兒臣已說過,婚姻大事,有父母做主就好了,兒臣不便插手多言,還是請父皇和母後為兒臣定奪吧。這些畫軸還是交給父皇吧。」言罷,不待李公公答話,便帶著菀璧含珠逶迤而去。
回頭見李公公也遠去了,含珠悄悄地問道︰「公主,剛才李公公說入選的有一位公子尚在邊關,會不會是……?」
「噤聲。」她的話未說完,已然被晉陽打斷,只得作罷。
李公公只得將畫軸又抱回,听說皇上正在立政殿同皇後用膳,忙趕去立政殿,將晉陽公主的話原話回了皇上。
長孫皇後听了,嘆道︰「哎,這孩子,有時懂事得讓我們心都是疼的。皇上,您看,既然晉陽執意不選,那還是皇上您來定吧。」
「梓童,這事主要都是你在操持的,你說說看,覺得那家的孩子好?」
「臣妾以為,入選的幾家公子,他們的父親都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任是嫁到誰家都是可以的。不過既然是替晉陽找駙馬,咱們還是得用晉陽的眼光來挑挑看。」
「嗯,此話有理。那你說說如果是晉陽,會怎麼挑呢?」
「如果按照晉陽的眼光,首先恐怕要排除的是魏叔瑜,另外那四個要麼和晉陽年紀相仿,要麼比晉陽略大一些,唯獨這魏家老ど比晉陽小三歲,雖然魏叔瑜臣妾見過,的確少年老成,有乃父之風。但到底少年天性,怕是同晉陽合不來。」
「嗯,朕也覺得魏叔瑜太小了一點,可惜了他那一手草隸,寫得龍飛鳳舞,本來倒是可以同晉陽切磋切磋的。」
「剩下的四個嘛,臣妾以為第二個應當淘汰的是杜構。皇上你想,哪個女孩子家不希望自己的夫婿長得器宇軒昂,儀表堂堂,杜構嘛,單獨站到人前,並不失禮,可是若和剩下的三人一筆,恐怕又差了那麼一箭之地,所以……」
「有理有理,朕還想抱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外孫呢,這個杜構,是黑了點兒。」
「剩下的三人,臣妾就為難了,皇上覺得那一個好呢?」
「朕倒是最喜歡房玄齡家的那個老二。」
「臣妾也很喜歡那個孩子,憨直可愛。不過,臣妾擔心正因為房遺愛他自小習武,加之性情有些莽撞,而晉陽心思敏感縴細,怕是兩人說不到一塊去,反而委屈了晉陽。」
「這,倒也是。可朕就是喜歡遺愛那股憨厚忠直的勁兒,絕沒有什麼壞心眼兒。老早朕就看中他了,想讓他做朕的女婿,哎,這下……」
「皇上不用著急,」長孫皇後勸道︰「咱們不是要給晉陽挑最合適的嘛,既然皇上喜歡房遺愛,那還不容易嗎?晉陽下面還有好幾個妹妹呢,指誰嫁過去,他都是皇上的女婿。依臣妾看呀,高陽就不錯,年紀也般配,性格也活潑爽朗,這兩個孩子說不定才是一對佳偶呢。」
「也好,等把晉陽的婚事辦了,再選個好時候把高陽的婚事也辦了。如此看來,無論如何,晉陽是要當尉遲家的兒媳婦了。尉遲謹然,尉遲瀟然,兩兄弟一文一武,難分伯仲啊。虧得他們長得不像那面如黑炭的尉遲老兒!」
「他們兩兄弟同去世的梅夫人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孫皇後笑道,「最初臣妾覺得,好像弟弟好些,如今已是從三品的將軍了,難得的是走的武官的路子,卻雅善音律,還工于大寫意山水,在京城頗有文名。」
「這樣听來,的確不錯。」
「可是,前幾日,臣妾召了一些命婦入宮,說是閑聊,其實是想借機打探一下各位公子的為人。結果,對尉遲瀟然,臣妾听到了這樣的考語,說他‘龍章鳳質,風流倜儻’。臣妾便打听,怎麼個‘風流倜儻’法,這才知道尉遲瀟然喜歡流連煙花柳巷,酒酣興起之際,還常常會替歌妓彈琴伴奏。臣妾覺得,如此做派,實在有失體統,即便才高八斗,但于德有虧之人,恐怕還是配不上晉陽的。」
「那是!幸虧梓童想得周到,多方了解。不然,如果晉陽嫁給他,他卻整天流連于柳巷勾欄,豈不委屈!晉陽是朕最心愛的女兒,斷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太宗憤然道,「依朕看,還是老大好一點。」
「臣妾也這麼以為。文官有文官的好處,正可以多抽時間陪陪晉陽。咱們晉陽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也不需要靠丈夫博取功名來光耀門楣,如果咱們為她擇的夫婿常年征戰在外,晉陽豈不是要怨‘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嗯,朕平日在朝堂之上,見尉遲謹然倒是極好的。溫文爾雅,才思敏捷,不似一般的後生小子浮躁輕狂,幾次奏對都是有條不紊,言之有物。的確是可造之材。把晉陽交給這般人才,朕才能放得下幾分心。」
「那就按皇上的意思,就指尉遲謹然為駙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