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邁過了多少道門檻,不知听了多少句善禱善祝,拜堂之後又經過沃盥禮、同牢禮、酳酒禮、合巹禮、結發禮、執手禮,終于,喜娘帶著眾人散去,只剩新婚夫婦二人,洞房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晉陽就這麼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坐著,身旁坐著的人也不動不語,偌大一個洞房,只余他二人淺淺的呼吸聲,遠處依稀傳來賓客們在喜宴上觥籌交錯的喧嘩,愈發映得這洞房寂靜如死。
不知過了多久,桌上那對嬰兒臂粗的紅燭也燃淚過半,二人還是這般端坐著,晉陽心想,許是因為自己公主的身份,駙馬不便妄言,于是便扭頭輕聲道︰「駙馬,坐了這麼久,你累不累?」
尉遲謹然听得公主發話,忙站起身,躬身抱拳道︰「回公主的話,臣不累。」
晉陽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笑了,撩開鳳冠上的珠簾道︰「駙馬,這是洞房,你怎麼一副朝堂上奏對的樣子,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呀。」
尉遲謹然聞言抬起頭,目光正撞上晉陽的笑容。
不該抬頭,一抬頭,便成石柱。
他眼前的公主面如芙蓉含春,眉比遠峰餃黛,目若晨星瑩燦,鼻似春山秀挺,一張紅菱口似啟未啟,欲言又止。尤其是唇邊那一抹淺淡的微笑,卻如陽光射穿漫天的烏雲,剎那間照破山河萬朵。
尉遲謹然素來听聞晉陽公主貌美傾城,如今在曉得那些傳言根本不足以形容公主的美貌于萬一。如果說明鸞的美是暖如春風的,那公主,卻是驚心動魄,讓人不敢逼視的美。想起明鸞,尉遲謹然悚然一驚,忙收斂心神道︰「臣不敢。君君臣臣乃禮之大者,臣不敢僭越。」
晉陽輕嘆了一口氣道︰「就怕你這樣。」便立起身,親自攙起尉遲謹然,正視著他的眼楮,這便是要與自己共渡一生的人,晉陽想。他身材頎長,面如冠玉,果有雅人深致。
只是他雙眉緊蹙,糾結成川,不知有什麼難言心事,晉陽便柔聲道︰「我不知道別的公主成親是什麼樣子,但是,既然我嫁給你,從今往後,我便是尉遲家的媳婦,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所以,從此刻起,在私下我也不會稱你為駙馬了。相公,也許你一時間還不能適應,但請你給我時間,我會努力學習做一個好妻子,好兒媳的。」
尉遲謹然听到這話,想到她今後將受到的冷落,心中忽然有些不忍,這一刻,他倒希望嫁過來的是一個刁蠻任性的公主,而不要如此的溫柔賢惠,他的負罪感就不會那麼重了。她也是個苦命之人,倘若嫁給別人,一定會把她珍若拱璧的,只可惜,自己的一腔情意早已全數付與明鸞了。
念及此,尉遲謹然咬咬牙道︰「公主,時候已經不早了,請公主安歇吧。只是臣近日偶感風寒,咳嗽不止,不敢擾公主清听。且此疾乃風邪所致,極易傳染,若與公主同榻,實在危險。就請公主早些安歇,臣自回府中休息便可。」說罷,不待晉陽答話,便逃也似的沖出門去。
獨留在房中的晉陽楞住了。她曾設想過千百種同丈夫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卻唯獨沒有想到丈夫會在新婚之夜落荒而逃的。夫君的面容的確有些蒼白,許是真的怕把病染給自己。
可是,晉陽的心中總有種隱隱的不安,好像事情並不那麼單純,到底是何事才會讓夫君在新婚之日就眉頭深鎖呢?莫非真如自己預料的,駙馬並不滿意父皇的賜婚?可是,听那些前來朝賀的命婦們說,駙馬當日在朝堂之上,對父皇的賜婚恭領如怡,並沒有半分不豫啊,為何今日這般神色?想起小時娘親的擔憂,心下更是惴惴。今後的生活,也許真的不會一帆風順吧,自己又該怎麼做呢?
就這樣胡亂想著,不覺已消永夜。
天剛蒙蒙亮。鄂國公府的二夫人白氏便早早的翻身起床,輕輕的推著身邊的尉遲恭︰「老爺,老爺,快醒醒,該起床了。」
尉遲恭睡眼惺忪的問︰「怎麼這麼早?剛到五更呢。」
「老爺忘了,今天是謹然和公主成親的頭一天,等會不是有‘婦見舅姑’禮嗎?讓公主在門外等著咱們多不好,還不趕緊起床,等公主一來咱們就出去。」
尉遲恭答道︰「你都說是公主啦,怎麼會真的親自過來行禮?」話雖如此說,尉遲恭還是趕忙同白夫人一起起床洗漱。然後將寢門大開,兩人便分坐在太師椅上,等著不知道會不會來的公主。剛坐定,尉遲恭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院門前經過,忙喊道︰「謹然,你給我過來!」
見到本該在公主府里的兒子立在自己面前,尉遲恭怒道︰「你這個混帳東西!你不在公主府好好呆著,跑回府里來做什麼?該,該不會,你昨晚根本沒在公主府里休息吧?」
「啊?」白夫人一听也大驚失色,「這怎麼行?新婚之夜就冷落公主,你這可把公主得罪苦啦!」
尉遲謹然見躲不過,便將昨夜的托詞如實稟告。
尉遲恭氣得發抖︰「你這逆子!公主多麼冰雪聰明的人,你以為這樣就騙得了她嗎?再說,你騙得過初一,騙得過十五嗎?我告訴你,公主既然已經進了門,你就得給我好好的對她。就算是個一般的公主,咱們家都得罪不起,何況你的妻子可是當今聖上最疼愛的一個公主!」
「你也在朝為官,不是不知道的。皇上這麼多的女兒中,只有晉陽公主可以隨意出入兩儀殿,听皇上和朝臣們議事。早幾年,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在有大事要與皇上商議時,都盼著晉陽公主能就在旁邊,如此一來,萬一皇上震怒,只要公主溫言勸解,皇上沒有不听的。連魏征等人都要受她的恩惠,可見皇上有多寵愛她。更何況,你知道皇上為什麼冊封她為晉陽公主嗎?因為高祖皇帝正是從晉陽城起兵,晉陽就是我大唐王朝龍興之地啊,由此難道還看不出皇上對這個女兒的珍視程度嗎?你如今這般對她,萬一她惱了,一狀告到皇上那兒去,咱們全家都吃不了兜著走。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只有好好對公主,公主高興了,才會允你納明鸞為妾,小不忍則亂大謀啊。快回公主府給公主賠禮去!」
尉遲謹然雖然對父親的話不以為然,但想到皇上如此疼愛晉陽公主,不禁又有幾分憂懼,也就依言退出父親的房間,朝公主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