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瀟然想起自己兩次擅闖公主府,並沒有表明身份,按理說突然看到內院有人未稟而入,應當十分慌張才是,可那些侍女們臉上不見異色,對他的身份沒有半句質問,反而對自己的問題有問必答,說公主不在府中必定有詐。
尉遲瀟然略一思索,便換下便服,將架上的朝服換上,出鄂國公府,策馬來到晉陽公主府的正門,對著門口的侍衛道︰「麻煩通傳一聲,雲麾將軍尉遲瀟然求見公主!」過了一頓飯的工夫,一個宮女提著宮燈將尉遲瀟然延請入府。行到正院棲鳳閣時,院門口早立著一個女子等候,正是方才告訴自己公主留宿宮中的含珠,只見她淺笑盈盈,仿佛是第一次見尉遲瀟然一般,道︰「雲麾將軍久等了。公主原本說,天已入夜,本來不便會見外男,但既然都是自家親人,就不用拘禮了。何況,」含珠頓了頓,臉上的笑意又深了三分,「將軍一日三次的來,可辛苦得很呢。」
尉遲瀟然知道她在揶揄自己,也不去理她,進到正堂後,便凝神斂氣,低頭朝著堂上端坐之人,規規矩矩地行了一跪三叩之禮,朗聲道︰「臣尉遲瀟然參見晉陽公主。」
「將軍快快請起,賜坐。」
尉遲瀟然謝坐,坐定之後方抬頭朝公主望去,這一望不打緊,那穿著明黃公主服色,滿頭珠翠恍若神仙妃子般巧笑嫣然的坐在上首的不正是今天自己從樹上救下的那個女子麼?她白天明明穿著宮女的服色,怎麼……尉遲瀟然驚詫之下,竟忍不住道︰「你,你不是……」
晉陽看出他的疑惑,笑道︰「長日無聊,所以同她們幾個一起做秋千玩兒,換了衣服做事方便些。還沒謝過將軍的救命之恩呢。」
尉遲瀟然哪里想到一個堂堂公主,竟會自己做這些粗重的活兒,一時間倒有些反應不過來。晉陽見他無話,繼續道︰「將軍來得好快,我還以為你會明早才來呢。看來外間傳言雲麾將軍心思細密,反應過人,誠不謬矣。」
尉遲瀟然暗道一聲慚愧,心想今天剛一交手,就兩次三番的被公主戲耍,不扳回一城,實在有失顏面,道︰「公主,行過國禮,不知可否再行家禮?」見公主頷首許可,尉遲瀟然復站起身,長揖到地道︰「二弟瀟然見過新嫂嫂。」他故意將重音頓在「新」字上,果然,晉陽就覺得這句話有些地方不妥,可一時也說不上來。行禮畢後,尉遲瀟然坐下來好整以暇的問道︰「這禮也見過了,二弟現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嫂嫂。」
「二叔叔請講。」
「听聞大嫂在三朝回門的那日,就對闔府上下表明,從此以後,只行家禮,不行國禮。此言若不是當著眾人沽名釣譽之舉,為何剛才大嫂如此泰然的受我一跪三叩之大禮,莫非是欺我那日不在當場?」
听他言辭鋒利,晉陽仍巧笑倩兮,答道︰「我之所以受二叔叔這一跪三叩之禮,正是為了你好呀。」
「此話怎講?」
「二叔叔難道忘了,是你一日三探我公主府嗎?其中兩次,都是未經通傳,擅自闖入。第一次你腳踢院門,雖說救我的是你,可驚駕的也是你;第二次你更長驅直入,敲我內堂之門。若從禮數上論,無論作為公主,還是你的大嫂,我該不該惱你?」
尉遲瀟然這才暗暗後悔自己關心則亂,莽撞行事,正好被公主抓住了把柄,只得低聲道︰「該惱。」
「可是我卻不想惱你,駙馬雖然話不多,但偶爾同我談起你,語中總是充滿了推崇贊許,你是我們鄂國公府的驕傲,是駙馬引以為豪的弟弟,也是我要相處一生的家人。所以,雖然你行禮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但我已將這個大禮當成了你對我賠禮道歉,我接受了你的道歉,也忘記了白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我希望彼此能捐棄前嫌,在這一刻起重新認識,重新了解,在今後漫長的歲月里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尉遲瀟然听她娓娓道來,竟沒有半句驕矜任性,得理不饒人之詞,一時間亦無言可對,只低頭默然。又听得晉陽問道︰「那,我也有一事,不知可否請教一下二叔叔?」
「大嫂請講。」
「二叔叔白天離開後,我就百思不得其解,想我二人素未相識,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不隨著大軍得勝班師,卻單槍匹馬千里奔襲,且不先回鄂國公府,而沖到我這里,一副大興問罪之師的模樣?我反躬自省,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尉遲瀟然想,如此正好,我正要問你,你倒先提起了。于是便道︰「大嫂可記得府里有個叫楚孟鸞的丫鬟?」
「記得,她同我的一位故友長得很像,所以我有印象。」
「听說,大嫂還賞賜了她一匹孔雀綾?」
晉陽一怔,「你連這都知道?」
「我不僅知道大嫂賞了孔雀綾,還知道那匹孔雀綾只有表面一層是完整的,里面的都被剪得七零八落,殘破不堪了。只是大嫂恐怕想不到本應忍氣吞聲的丫環,竟然將這件事告訴給我知道了吧。」
輪到晉陽詫異了︰「難道二叔叔以為是我故意將剪碎的孔雀綾賜給楚孟鸞?」她看了一眼當日去拿賞賜的含珠,含珠也一臉茫然。
「公主做了什麼,自己心里清楚。」
「大膽!你無憑無據,怎麼敢空口白牙的誣蔑公主?」侍立一旁的菀璧怒道。
晉陽擺手制止了菀璧,道︰「我與楚孟鸞在賞賜那天才是第一次相見,無冤無仇的,我為何要這樣對她呢?」
「也許是想在下人們當中立威,也許為了別的什麼原因,公主高深莫測,你的心思又豈是我們能猜得透的?但孔雀綾破碎卻是事實,別說我們屈你,當時還有另一個丫環也在場,可以作證。」
「我想,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誤會。」
尉遲瀟然冷笑一聲︰「哼,我們也知道捉賊要拿贓。時過境遷這麼久,自然什麼話由得你說羅。只希望公主不要哪天心血來潮,要孟鸞穿著孔雀綾做成的裙子來見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