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後策馬在通往丹州的大道上。
梅環兒騎馬在前,任帶有熱浪的夏風迎面而撲,心情也被熱風給帶動著飛揚起來。
梅環兒正在陶醉中,突然手臂一緊,人已被秦寮提了下來,躍到一丈之外。而她那匹未能勒住的馬被一把橫劈過來的大刀,將馬頭斬下來滾了幾滾,馬身慢慢地癱倒在地上,紅色的鮮血瞬間將路面染紅。
梅環兒被這血腥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來。
一群身著青衣,額頭綁黑帶的人從兩旁的樹坐中躥躍出來。
為首的是一個肩扛大刀,臉上帶疤的男子,看了一眼梅環兒說道︰「算你命大。」
梅環兒看著被分身的馬,再望上他肩上那把帶血的刀,身體有些發顫。
秦寮伸手將她拉到身後,冷冷地看著來人,嘲諷地說道︰「連家堡的連雲絕風刀殺畜牲倒還像回事。」
「死到臨頭了,還逞口舌之利。」刀疤臉陰鷙鷙地說道。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秦寮冷冷地說道。
刀疤臉一揮手,連家堡眾人圍了上來,招招致命的招式全往秦寮砍去。
秦寮長劍如虹,劍光所到之處,鮮血如花,簌簌而飛,默默而落,空氣中頓時彌漫一股血腥味。
刀疤臉面露詫異,雖在待命前,已有人告誡過,藍衣青年的動作快如閃電,折葉可傷人。可沒想到想不到一個不知名的至尊幫小子,武功竟然厲害如斯。再這樣打下去,根本就討不到半分好處,驀然眼光所到,一直被秦寮擋在身後仍未回神的梅環兒,突然有了主意。
他腳踮踩在旁邊一個弟子的肩上,飛身舉刀,越過秦寮,劈上梅環兒。
秦寮如鬼魅轉身,長劍一挽刺進了刀疤臉的肩膀。
刀疤臉吃痛,悶哼一聲,又舉刀過來。
「愣著等死?」秦寮看了一眼梅環兒冷冷地問道。
梅環兒回過神來,急忙抽出軟鞭,纏上刀疤臉揮過來的大刀。
在這場混戰中,梅環兒雖然不能殺敵,但自保卻也無虞,而秦寮則以絕對輕松的姿態,將連家堡眾人刺于劍下,直至剩下幾人倉皇逃去。
梅環兒將軟鞭收至腰囊,看著滿地的尸體,空氣中的血腥味令她反胃想吐,再看秦寮衣服上盡是鮮血,心下大驚,忙拉著秦寮看到底傷了哪。
秦寮不悅地揮開她的手,沒好氣道︰「不是我的血。」本還想張口教訓她兩句,結果發現梅環兒居然哭了。
這責備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了,只能帶著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梅環兒心里難受極了,這樣的場面太可怕了,已經流干血的馬匹,橫七豎八的尸體,被鮮血染紅的路面,這難道就是江湖嗎?自己只不過是讓洪桎不要強人所難而已,事情怎麼就發展到這種地步了呢,一路過來,到底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秦寮,自己幾次也險些喪命,江湖難道就一定要用血來解決恩怨嗎?所有的情緒集結到了一個臨陣點上,被秦寮手一揮全引爆出來,于是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梅環兒越哭越厲害,哭得秦寮莫名其妙,以為她受了什麼傷,但見她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血跡,又伸出替她把脈,結果梅環兒反手拉著他的手臂繼續哭道︰「大哥,江湖一點都不好玩。」
江湖好玩?哪個天才告訴她的!
「大哥,我真的給你帶來了一些負擔嗎?」
不是一些,而是很重。
哭著發泄了情緒,心里似乎好受一些了,「大哥,你怎麼不說話。」梅環兒淚眼朦朧地望著秦寮道。
「你的樣子丑死了。」
「我都難過成這樣了,你也不安慰一下。」梅環兒甩掉秦寮的手不滿地說道。
都不知道她為什麼哭,怎麼安慰。
「我討厭這里,我們快走吧。」梅環兒拉拉秦寮的衣袖道。
秦寮點點頭,將自己那匹被改名為阿棗的寶馬牽過來,把梅環兒安置馬上,自己也躍身上馬,繼續往丹州城去。
因路上被連家堡的人耽擱,兩人共騎一騎行程又慢下來,離丹州城還有六十里,天已完全黑了下來。
附近找不到可投宿的人家,只有一處斷井頹垣,無頂無門,且只剩三面牆的房坯,照樣式看這以前應該是一個茶寮,只是不知為何沒人經營,最後破敗成這樣。
即便這樣也該慶幸了,能在這荒郊野領找到一處三面擋風的地方已是不錯了。
饅頭被火一烤,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餓極了的梅環兒顧不得燙,狠狠地咬一口,燙得舌頭都沒有知覺了,還一個勁地說好吃,像餓死鬼投胎。反觀秦寮,不徐不急,細嚼慢咽,連吃饅頭都吃得這麼好看。
梅環兒心里有些嫉妒,但面上卻是鄙視地撇撇嘴。
吃飽了的梅環兒開始想如何打發這漫漫長夜。她往秦寮身邊湊了湊,清清喉嚨準備促膝長談、秉火夜談。
「大哥,這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我們聊聊天吧。」
秦寮背靠牆而坐,左腿伸直,右腿弓彎,右手搭在右膝蓋上,左手撐著地面,望著跳動的火光出神。紅紅的火光跳映在秦寮的臉上,為他冰冷的俊顏增加了柔和的色彩,沒有了往日的清冷。
于是梅環兒膽又大了點,繼續涎著臉道︰「要不你跟我講講江湖上的故事,我最喜歡听了,常跑去茶樓听說書先生講大俠執劍江湖,鋤強扶弱,快意恩仇什麼的。」
秦寮恍苦未聞。
「講講嘛,要不然多悶啊。」梅環兒拉拉秦寮的衣袖哀求。
「我不覺得悶。」秦寮終于開了金口。
「可是我覺得會悶呢,你就講講你行俠仗義的事吧。」梅環兒拉著秦寮的衣袖,滿臉期待。
結果換來的卻是秦寮冷冷地一瞥。
「好吧,你不願意講就算了,那不如我來講給你听吧。」梅環兒現在已經模出了秦寮的性格,也不那麼害怕他冷冷的目光了,對秦寮對自己的冷漠也可以完全無視,依舊燃燒著自己熊熊的小宇宙。
于是她便開始從揚州祥和當鋪的一個古花瓶開始說起。
從這個古花瓶被揚州首富趙員外買下,到趙員外的生平事跡,後又轉到趙員外家的那條不知是否叫旺財的狗,再又扯到度香樓里的狗肉最好吃,吃完了狗肉便開始細說她家劉媽做的哪些菜肴最好吃,其中最好的吃的數茶香雞,在吃完劉媽的茶香雞後,劉媽的兒子小虎子就上街了,小虎子上街遭到張寶兒勒索和毒打,于是梅女俠就出面了,故事的結局當然是梅女俠狠狠地教訓了張寶兒,贏得了無數的鮮花和掌聲,當然這其中隱去梅自寒的貼身侍衛丁沖在暗中的出手。
「你知道我後來是怎樣懲罰那個張寶兒的嗎?」梅環兒說得高興,閃著亮晶晶的眼楮望著秦寮。
快問,快問。梅環兒在心時急促地催著,可是半天過去了,秦寮也沒有要問的跡向。
「你怎麼一點都不好奇,你問嘛,問後來到底我是怎樣懲罰張寶兒的嘛。」梅環搖搖秦寮的手臂道哀求地說道,他要是再不問,自己就忍不住要往下說啦。
照她這好玩的稟性,左不過讓那條不知否叫旺財的狗追著張寶兒跑罷了。
「嗯,那你是怎樣懲罰他的?」秦寮淡淡地問道。
梅環兒直了直腰,清了清嗓子,「我呀,找來了何書令家飼養的三條大狼狗,先讓大狼狗聞聞張寶兒衣服上的氣味,然後就把大狼狗放掉,大狼狗追著張寶兒滿揚州城跑,最後把身上衣服都月兌了,全揚州城的百姓都出來看熱鬧了,最後張寶兒跳進了護城河里,大狼狗才沒追的。」梅環兒說得舉高彩烈,想著當時的場景她就覺得大快人心,導致後來張寶兒見了她,像見了閻羅王一樣,臉色慘變,饒道而行。
「嗯,這個整人手法很好。」秦寮從善如流地說道。
「是吧,你也覺得大快人心吧。」梅環兒听到秦寮也稱贊,不由地神彩飛楊起來。「可是我爹爹知道了後,說我調皮貪玩,肆意行事,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還罰了我一個月不能出門。」梅環兒吸吸鼻子說道。
前一刻還眉飛色舞,下一刻就垂頭沮喪,這轉變也太快了。
秦寮來不及適應,有些錯愕。
秦寮發現研究她比研究任何一門武學都要難。
武功還有跡可循,而她卻是毫無征兆。
「爹娘一直要培養我做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可是我總是忤逆他們,這次出來也偷著出來的,不知道他們會氣成什麼樣,也不知道到時候回去了,受怎樣的懲罰呢,是兩個月不能出門,還是三天完成一幅繡品?」梅環兒說著說著聲音變低了。
「愛之深才會責之切。」秦寮淡淡道。
「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啦,我娘的生活就是圍繞著我爹、我哥、我三個人打轉,我哥任職在外,我爹又忙,現在我又跑出來了,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梅環兒心中酸酸的眼楮有些濕潤了。
一陣風刮過,梅環兒揉揉吹進眼楮,眨巴兩下,讓里面里的沙子隨眼淚流出來。
「大哥,你的父母是不是也對你要求很高?」梅環兒看著秦寮冷峻的模樣,實在想不出什麼樣的家庭環境會使一個人冰冷如斯。
如果父母在世的話,會對自己有什麼要求呢?金榜題名?安邦定國?仗劍走江湖?平淡隨意?無論怎樣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生活在冰冷的世界,整個人生除了報仇還是報仇。
「大哥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他們對我沒要求,只要我活著就好。」秦寮有些艱難地開口。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明白,父母只要他安好便好,並不希望他為了復仇而生活在一個冰冷仇恨的世界里。
「唔?那伯父伯母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了。」梅環兒立即贊道。
「你在江湖上行走,他們難道不擔心嗎?」梅環兒想起來又問。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你每次回家,你爹娘不會跟你說什麼的嗎?」她要是一天未歸,梅夫人就會拉著她查看她有沒有受傷,在確認沒有受傷後,就會問長問短,最後才數落她幾句。
「他們在十六年前就過世了。」秦寮緩緩地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完這句話,他從未與人談起過自己的父母,自己的過往,但今天竟然說了,說完後隱隱地有一種輕松感,就像一個長久地被大山壓住胸口的人,壓得胸腔里的氣息將盡了,突然得到了一個能喘息的機會。
梅環兒怔住了,望著秦寮眼眸里閃過的痛楚,心底有些隱隱作痛。好半天她才柔聲音道︰「大哥,你還好吧。」
要不好也不是現在,而是十六年的那個陰天,那些黑白無聲的畫面,撕心裂肺,天地俱崩,卻又無可奈何,這樣的感覺已凌遲了他十六年。
看大哥的表情,家中一定遭到了什麼慘變,這些年來大哥肯定過得不容易,所以才有這樣冰冷的性格,自己之前還抱怨他冷面冷心,想想真不應該。梅環兒心中默默地想著。
「不用這麼看我,最不好過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已被他超負荷的練武、習字所填滿。
梅環兒被說得不好意思收回目光,這才醒悟剛自己盯著秦寮目不轉楮地看了好久,不由地面上一紅,一時不知道找什麼話出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許久未見出聲,秦寮側目過來,梅環兒還在低頭羞澀中,潤如新月的眉目因羞澀而帶著淺粉色煙籠絲繞在面上。
「太晚了,睡吧。」秦寮略嫌清冷的聲音響起。
「嗯嗯。」梅環兒不敢再多言,將身子緩緩地靠在牆上,閉上眼楮。突然又想起,剛自己是打算安慰大哥來著,怎麼被他說一句就睡覺了呢?大哥現在應該還在難過中吧,要不要再說點什麼安慰一下他呢?梅環兒偷偷地睜開眼楮,看到秦寮眼楮微閉,眉頭輕蹙,如刀削的嘴唇帶著一絲蒼白。
梅環兒在心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算了,還是不說了。
側了側身,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