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杰見他睜眼,自己又在他懷中,不禁羞紅滿面,心撲撲直跳,不敢正視他一雙晶碧雙目,趕緊別過臉去︰「甘霖,你知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會……」羞于往下說。甘霖不作聲,文成杰趕緊從被窩中鑽出來,回身一望甘霖︰「不對呀,我記得棉被是蓋在你身上,難道有人來過。」文成杰驚狀萬分,再看四周,又陷入沉思。
甘霖一直不語,拉了被子蓋上,躺回原地,文成杰並未注意,而是走出廟外,陽光襲人,綠樹蔥蘢,頓覺舒暢無比,張開雙臂,閉目享受一番︰「哇,真舒服,雨後的陽光就是溫暖,這麼好的天氣,也讓甘霖出來透透氣吧。」轉身回屋,剛邁幾步,覺得不對勁,滿臉驚異,飛撲過去,叫道︰「甘霖,你……你怎麼睡下了,你……」看著甘霖再不能吐出半字。
甘霖目光神峻,緩慢坐起身,文成杰更是呆愣著不能言語,只是一直盯著他。甘霖轉頭看她,四目相對,文成杰心跳加速,紅霞飛上,忙偏過頭︰「想不到你……你……」心中異常激奮,語不成聲,有種欲哭的沖動,苦盡甘來之感,眼淚唰唰掉落不能自已,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甘霖。
一句淡淡飛語︰「這些都是你的功勞。」磁性有力,出自甘霖之口,已不再沙啞,語出平靜似置身事外之人,文成杰更為吃驚,又看著他,喜極而泣︰「你……你的聲音……」一下抱住他,淚如雨下︰「太好了,太好了,你好起來了,嗚……」多日蓄積的傷痛今日似要全部暴發,淚潑肩頭,甘霖已有所觸,緩緩抬手擁住文成杰。
良久,文成杰仍在哽咽,淚痕未干,捧著甘霖的臉︰「你是什麼時候能動的,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真是奇跡,我並沒對你做什麼治療啊,怎會……會突然好起來呢。」
文成杰有些手足無措,一連串激動與疑問涌上心頭並宣之于口,甘霖未答話,反問道︰「你昨天遇到何事?」從他與文成杰相遇起,就處于社會最底層,如一粒塵沙,隨處飄蕩,挨打挨餓,受凍受辱是家常便飯。他如此也是明知顧問,黃參送給他們一百兩銀子,本以為有個好生活,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封就被別人搶了,還是終歲乞討度日,本已心如死水的他,卻因文成杰對他的不放棄,看到一點生活的微光,在這世間也有了一份牽掛。
文成杰笑容不斷︰「沒事,沒事……」又擦去淚水。不管面對任何絕境,她都不曾放棄希望,笑對人生。
「你渾身刀傷,深夜淋雨,昨晚發了一場高燒。」甘霖雙目如劍,緊盯著她,文成杰一看這眼神便被嚇住,趕緊低頭︰「算了,以前的事就別提了,現在你好起來就是我最開心的事,即使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甘霖將她擁入懷中,下頜頂住她頭頂︰「這些日子你東奔西跑,沿街乞討,經常被人欺負,時常帶傷返回,如此下賤毫無盼頭地活著是為了什麼。」
文成杰覺得異常溫暖,多少次獨自承受風雨,受人欺凌,如今似乎找到一個依靠,安全踏實︰「為心無愧,也為自己。有牽掛就有希望。」無需說得太明白,二人心意相通,閉上雙目,靜靜享受著寧謐融洽。
春日陽暖,光線從窗格一束束漏進來,煙塵歡悅起舞,文成杰打破沉寂︰「哎,外面的陽光可好了,我們去曬曬太陽。」起身一拉甘霖,甘霖紋絲不動,淡然道︰「我的腿不能動。」文成杰似有失落,但隨即消失︰「沒事,一切都得慢慢來嘛,現在你上身能動說話也正常,腿也會好起來的,來我背你。」
陽光溫和,直鋪向甘霖,甘霖一直緊閉雙目,靜靜地躺在石椅上,沐浴在暖陽中,盡享愜意,文成杰不時喂給他烤紅薯,他很乖順地吃下,並未說話。
文成杰只覺心中充斥著難以言表的幸福,看著甘霖吃東西,微笑浮面,坐,見林木蔥翠,滿地落英︰「看來給你取名甘霖真是太貼切了,苦盡甘來,苦難散盡,隨即而來的便是清香的甘露,不管烏雲有多深多厚,總有雲開見日時,今天我真的好幸福好開心。」笑意始終不離面,甜蜜難以言盡。
甘霖又似一局外人,毫無表示,文成杰轉向他︰「對了,你真名叫什麼?是什麼人啊?」
「過往已不復存在,如今已獲新生,名叫甘霖。」甘霖淡淡道。文成杰高興不已,伏在他手臂上︰「這半年來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當我身殘中毒時,一下子陷入無親無故,無家可歸的境地,受盡欺辱無力反抗,我唯一的解月兌就是死,那時候死對我老說太容易了,就如樹上的枯葉,一吹便隕,可我遇到你之後便突然打消了那個念頭,同病相憐,我該保護你,是你讓我覺得我還有用,有活下去的勇氣。蒼天可憫,知道你的痛苦,讓你一天天好起來,我是由衷地為你高興。」說著說著眼淚有吹落,滲入裹住甘霖手臂的紗布中。
甘霖的另一只手緩緩抬起,僵硬地撫模他的頭,對于此等的動作他似乎沒做習慣,文成杰抬頭看著他,甘霖又輕觸她臉上獰惡的傷疤。
文成杰不禁握住他的那只手,心潮澎湃,正欲說話,卻見紗布上點點血跡,驚道︰「你怎麼啦。」掀開破碎布,見手腕有被咬過的痕跡︰「你……」斂眉看他,又想起自己剛睡醒時嘴里殘留的腥甜味兒,全然明白,淚眼模糊︰「你為什麼給我和自己的血呢?」撫模咬痕。
甘霖淡然道︰「這只是我該做的。」文成杰不知是苦是甜,百般滋味無法道明,兩人又陷入沉默,任憑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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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咋起,余花驚落,伴著聲聲黃鸝鳴叫,一輛馬車緩緩駛近,樸素典雅,一掃雍華,四名侍衛前後護衛著前行。
只見馬車車簾輕撩起,注意到了這所廢廟,隨即車內人叫道︰「先在此處暫停,夫人要進香。」是一女子之音。馬車停住,四名侍衛左右環望,見破廟殘垣,殘樹余花,文成杰二人坐在門口曬太陽,一人不禁皺眉,向車內道︰「夫人,此處有人,暫且先不拜,可否。」
車內飄出一柔略帶沙啞的嬌語︰「沒事,我就只進香,兩不相擾。」
「此處是敗佛,夫人也不必如此虔誠,況且昨夜剛過雨,道路泥濘……」試探問道。
車內人打斷他︰「是佛皆需拜,只要是正心誠意之人,不會在乎是盛佛還是敗佛。」
侍衛無語,先從車內走出一青衣小婢,嬌小卻不顯柔弱,下車干淨利落,似一練武之人,竟是青絮,那車內人便是白月憐了。青絮拉開車幔,扶出戴著紗笠的白月憐,白月憐一身素衣,柔亮秀發只梳一小髻,插朵珠花,仍是柔弱無骨,一身清愁。
四侍衛護著她們朝破廟去,文成杰見有人來,不禁慌亂,白月憐微一低頭︰「二位,打擾了。」便進了破廟,有二侍衛跟進去,二人留在外,向文成杰道︰「你們好生呆著,不許惹事。」語出冰冷有絲惡毒。文成杰不敢做聲,甘霖目光射向二人,冷峻如電,二人不禁寒戰。
白月憐仰望敗佛,淚光閃動,雙手合十,真誠相拜,青絮拿出隨身攜帶的香燭點好,將檀香遞與白月憐。自上次白月憐中毒,皇甫搏泰甚為擔心,見不能阻止白月憐逢初一十五上廟進香,便自備香燭帶上,以防再遭毒手,又遣侍衛跟隨貼身保護,確保無失。
白月憐持香三跪拜,心中念道︰「願菩薩有靈,保他們平安無事,我願減壽以贖罪,也保恆兒無災無難,別再回來找我,卷入是非,永葆開心無邪,後生幸福。」將香插入香壇中。
侍衛道︰「夫人,我們該走了,還要趕去冷寂寺,若回去晚了門主會怪罪。」
「若他怪罪有我承擔,我還想再待會兒。」面對侍衛每次以門主怪罪來催她,她皆冷淡回應,環顧四周,有種物敗人非的蒼涼,緩步上前,替敗佛清理儀容,青絮忙攔阻她︰「夫人,您別弄髒了衣服,讓我來吧。」
「沒事,我自己來。有些事只能自己清理,衣服髒了可以洗,但人心髒了就洗不了了。」白月憐仍是幽怨,青絮不便勉強︰「夫人,青絮真不明白,您放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不過,卻清貧簡樸,每天吃齋念佛,見佛就拜,您到底想要求什麼呢。」
「若你經歷我所經歷的,便能明白,有苦難言,心無所依。」
「難道是為大夫人嗎,門主一向疼您,大夫人心中定有怨氣,會時常小打小鬧,變著法兒氣你,夫人你就別往心里去了。」
白月憐輕搖頭︰「我對她是萬分愧疚,讓她夫離子散。但不是因為她……」又想到傷心處,淚落連珠。「那……那是因為方姑娘嗎?」。青絮試探著問。
白月憐瞻仰佛容,長嘆一聲,未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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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和煦,清風徐來,一道寒光閃現,耀眼奪目,光直射白月憐,青絮大驚,忙向白月憐撲去,二人摔落在旁,躲過襲擊,敗佛被劈成兩半。
然未見人影,四侍衛心下一慌,忙將白月憐護住,左右張望,眾人一片驚惶,青絮將白月憐扶起,又有寒光襲來,侍衛忙抽刀相擋,只听「啊——」地一聲,侍衛手臂冒血,寒光力道強大,又將白月憐二人撞倒,紗笠月兌落,現出舉世驚顏,眉目如畫,面賽芙蓉。
甘霖見她容顏,眼神中滿是驚疑。侍衛捂住傷,叫道︰「什麼人鬼鬼祟祟,藏頭露尾,沒本事現身!」
又覺寒氣從頭頂而至,四侍衛齊頭一頂,只覺力道奇大,但見一黑衣人立于近旁,手持長劍,黑巾蒙面,渾身散發冷氣,眾人一驚,他何時出現,毫無聲息,形同鬼魅。
侍衛持劍壯膽︰「你是什麼人!」黑衣人不理,只見黑影閃現,游蕩四人中間,四人驚恐,何時見過如此神出鬼沒的功夫,紛紛舉劍齊力迎拼。然卻踫觸不到黑影一片衣角,只听「啊,啊——」幾聲慘叫,四人被打飛出去,渾身上下劍傷縱橫,血流如注,黑影站定似從未動過,劍氣寒光逼人,未見血跡。
四人直往後蠕動身子,無力再迎戰,鮮血汩汩,恐懼到了極點,似感受死亡的降臨。黑衣人道︰「若再敢阻止,下一劍就直接斃命!」冰冷狠辣,更令人生懼。突一轉身盯著二女,二女一顫,往後退一步,青絮一直將白月憐護在身後,剛見黑衣人神功,心內也害怕,顫聲道︰「別過來,否則我……不客氣。」做出欲搏之態。
黑衣人步步逼向二人,青絮一掌襲去,黑衣人單手一揮便將她掀開,青絮還欲再上前,黑衣人手中長劍射向她,將她左肩釘在木柱之上,「啊——」青絮慘叫一聲,血染青衣。「不自量力。」黑衣人冷冷冒出一句。文成杰倚著甘霖,渾身發抖。
「青絮。」白月憐欲上前,但黑衣人攔著她。白月憐不再慌張,坦然面對︰「一直想置我于死地的便是你吧。」直面黑衣人,「壯士可否讓我死得明白些。」
「你自稱禍水,自是該殺,無需他由。」黑衣人冰冷異常,滿含怨恨。
「既然如此,我就自盡在這里,以贖我犯下的罪孽。」語出平靜,「也是我的解月兌。」
「我不會讓你如此輕松地解月兌,你該粉身碎骨,烈火焚身。」黑衣人咬牙切齒,「你滿身污穢,死不足惜,存在一天便害人一天。」
「那任憑壯士處置,只求放他們一條生路。」看向四侍衛及青絮,青絮淚流滿面,忍著痛叫道︰「夫人,不要啊,若你有何閃失,我們回去也是一死。」又向黑衣人罵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夫人為人這麼好,你為何總要害她。」血流又多。
白月憐道︰「你們為保護我吃了不少苦頭,從此以後你們便離開申慶門各自營生吧,是我連累了你們。」也似在自嘲。「夫人……」青絮無助哭泣,卻掙月兌不了利劍之制。
黑衣人懶得听他們羅嗦,一拉白月憐衣襟︰「走!」飛躍起身,剛至窗前,突有一黑影襲向他,令他無防備,白月憐摔落在地。
但黑衣人畢竟內力高強,平掌一揮,襲向黑影,黑影躍身入破廟躲過,黑衣人道︰「還有不怕死的!」單手吸附,將刺入青絮體內的劍吸入手中直取黑影,青絮無力地趴倒在地。
兩人對陣,不時亂竄,震碎破杯,踢倒香爐,形影不見,尚未分出勝負,寒光揮灑。文成杰的破棉被被二人凌烈的劍鋒絞成碎片。「喂——」文成杰慌了,「我的被子——」欲沖進去,甘霖反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擋住。文成杰那個心疼啊︰「你們打就打吧,干嘛破壞別人的東西,若我們凍著了你們負責啊。」兩人激烈的打斗淹沒她細碎的聲音,根本無人理會她。
白月憐忙爬上前扶起青絮︰「孩子,你沒事吧。」青絮見兩人纏斗,忙向四侍衛道︰「快送夫人離開。」四人如夢初醒,一瘸一拐護著二人出去。
「啊——」從文成杰身邊走時,不小心踩到她的腳,疼得她哇哇叫。「對不起,對不起——」白月憐邊走邊回頭賠不是。文成杰捂腳皺眉,莫名其妙。
兩黑影停下,先前的黑衣人仍持劍站立,後來的黑影長劍垂落,腿部血順黑褲流下,黑衣人瞥見六人出了破廟,躍窗而出,驚鴻一劍,內力之強,竟將破廟震塌。
「啊——」眾人驚呼,六人左右閃避,文成杰忙伏在甘霖身上,見木椽掉下,甘霖一手摟住她,一手借石椅之力彈飛出去,落在樹叢中,破廟塌毀,黑影被埋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