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大戰過後的罌子谷口一片沉靜。
封常清邁步走在硝煙仍舊彌漫的戰場上,心情一片沉重。在他的身後劉光和一干副將人等,卻各自面帶喜色互相小聲的閑聊著剛才的一番驚心動魄的場面。
「敵傷亡一千八百九十五人,我方傷亡一千三百二十三人,失蹤三十六人。」這樣一串數字此刻在封常清的腦袋里來回滾動著。他輕嘆一聲,站住了腳步。
劉光幾人見封常清停住腳步,料知封常清心中定有什麼心事,忙停住口中閑話,緊走幾步圍了上來。
劉光先施一禮,小心的問道︰「大帥,我軍初戰告捷,實乃可喜可賀之事。大帥此時緊皺眉頭,不知卻為何事?」
封常清回頭看了看劉光幾人,又將頭轉了過來,揮手指著面前的罌子谷口,緩緩道︰「你們幾位且看,今朝,我軍以七倍之眾圍堵張孝忠的兩千軍馬。雖然表面上看,我軍取得了一些勝利,但是實際上我軍卻是敗了,而且是慘敗。」
「慘敗?」劉光幾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齊聲追問道。
封常清緩緩的點點頭,繼續道︰「老夫知道,你們心里都在想著,我軍已經近乎將敵軍全部殲滅何來慘敗之說,對不對?」
劉光幾人點點頭,幾雙期盼的目光盯著封常清。他們都迫切的想知道,眼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帥為什麼會做出如此驚人的結論來。
封常清轉過身,堅毅的目光從他們每個人的身上掃過,說道︰「各位,張孝忠部不過兩千人馬,只是安祿山十五萬大軍的冰山一角。今日一戰,雖然他是敗了,但是他是敗在‘驕橫’二字上面,卻不是敗在戰力之上。他的騎兵在如此劣勢之下表現出來的威勢,讓老夫都為之感嘆。各位不要忘記了,在張孝忠身後,還有田承嗣四萬鐵騎,在田承嗣之後還有安祿山十幾萬後續大軍。[]」
他講到此處,頓了頓,長嘆一口氣,繼續道︰「唉……難啊!」
封常清言罷,忽然一陣冷風從罌子谷口吹了過來,他花白的胡須在這風中,冉冉飄動。劉光幾人剛才的一番喜悅,也被這陣風吹的了無影蹤。眾人不約而同的都低下了腦袋,悶聲不語起來。
他們此時才明白封常清已經在考慮後續的部署了。敵眾吾寡,相差懸殊,無怪乎這位老帥贏了這程,依然緊鎖眉頭了。
幾人陪封常清沉默了半晌。
劉光輕嗯一聲,緩緩道︰「大帥所慮之事,卻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等除了與叛軍死戰之外,卻也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封常清擼了擼胡須,看著劉光幾人道︰「今日之前,老夫也是如此想法,與叛軍決一死戰。但今日戰罷,老夫心意已改。你們幾人都是老夫的心月復,老夫心中有事也就明和你等說了罷。若在此仍派大軍堅守,待田承嗣軍一到,無疑是羊入虎口,白白犧牲了汝等的性命。現朝中無軍,洛陽實際上已是一座孤城……」
「孤城!」這兩個字眼,從封常清的嘴巴里說出來,驚的在場眾人臉色鐵青。昨日誓師大會之上,老帥的激勵之言仍然在耳邊回蕩,他們實在無法接受這等強烈的反差。
「呵呵……」封常清仿佛看出了幾人的心思,笑了一聲,道︰「兵法有雲‘此一時彼一時’,你們不必拘泥于老夫的一言一語。目前,我軍唯一堅守的希望就是潼關,那里牆高石堅,易守難攻。我軍主力若是再能輔以高仙芝元帥的幾萬精兵,守住潼關,還是大大有希望的。只要潼關能守住,我大唐江山就仍然能赫然屹立,才能有再圖河山的機會!」
封常清一番激勵之言,說的幾人連連點頭。但是,只有劉光心里清楚,封常清如此做,無疑是將自己推上了絕境。萬一洛陽失守,龍顏大怒,那封常清的身家性命,卻十之**是保不住了。
劉光想到此處,看了看封常清,剛想說出自己心中疑慮,卻听到封常清喚道︰「劉光听令!」
這幾個鏗鏘有力的字眼,讓劉光心中一驚,忙吞下口中的言語,跪倒在地,口中道︰「末將劉光,听令。」
封常清說道︰「令你即刻率本部騎兵,與明日拂曉之前,移師洛陽上東門布防!」
他吩咐完此事,又將虎牢關二萬步兵分令其余七名副將分別帶領,調離虎牢關。至此,虎牢關只剩得步軍不足五千余眾了。
待封常清最後一個字眼落下,眾將領忙齊刷刷的跪了下來,眼含熱淚道︰「大帥不離虎牢關,我等又如何有臉苟且偷生?望大帥收回成命,我等誓與虎牢關共存亡!」
封常清听罷,臉色猛然沉落下來,怒喝道︰「混賬,軍令如山,豈有收回之理。若是誰有不服,先吃本帥一劍。」
他說到此處,「當啷」一聲從腰中抽出寶劍,頓了頓繼續道︰「與我大唐江山安危相比,我封常清的命又值得幾何?各位速速奉令行事,不得有誤!」
眾人見封常清,若此視死如歸,不敢再行拖沓。各自對封常清狠狠的叩了幾個響頭,這才各自離去了。
五更時分,封常清和衣抱劍剛躺下,卻听得大帳之外,探騎來報︰「啟稟大帥,敵軍離虎牢關,不足三里之距了。」
封常清听聞此言,猛然睜開眼楮,從床上跳了起來,喝道︰「傳我將令,各軍立刻集合,迎戰!」
虎牢關外,安祿山前鋒大將田承嗣騎在一匹紅棕大馬之上,舉目眺望虎牢關。良久,斜眼看了看身旁的張孝忠,冷冷的道︰「孝忠啊,你的兩千人馬就是在此地全軍覆沒的吧?噢,不,不能說全軍覆沒,好像還剩了兩百多人。嗯,了不起!了不起啊!」
張孝忠听聞田承嗣此言,早已嚇的魂飛魄散,忙甩鐙下馬,跪倒在田承嗣的馬前,道︰「卑職無能,還請將軍責罰!」
田承嗣呵呵一陣怪笑,盯了張孝忠半晌,緩緩道︰「責罰?你這簡單的兩個字能讓老子兩千精銳死而復生不成?」
他說到此處,也甩鐙下了馬,走到張孝忠的身旁,猛起一腳,狠狠的踢在張孝忠的胸口上,「呸」的一聲,吐了一口口水,繼續說道︰「老子現在要你的狗命,若同碾死一只螞蟻。只是你這條狗命,值老子兩千精銳的價錢麼?嗯……」
張孝忠爬起身,忙磕頭如同搗蒜一般,嘴里說道︰「卑職該死,求大帥開恩,饒了小人一命!」
田承嗣看了看張孝忠,「刷」的一聲,抽出隨身腰刀,「當啷」一聲扔在張孝忠面前,道︰「老子就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拿著這把刀,去點齊五千騎兵。」
他說到此處,轉過身指著遠處的虎牢關,繼續說道︰「在你前面就是虎牢關,你要麼帶著這五千騎兵給老子拿下虎牢關。要麼你就用這把刀,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自行了斷。你可听了明白?」
張孝忠繼續一陣猛的叩頭,口中道︰「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滾!」
張孝忠聞听此言如獲大赦般,一把拾起田承嗣的腰刀,翻身上馬飛一般的跑了開去。
天亮時分,起了薄薄的霧氣,頓時,天地之間蒙上一層神秘。
「咚……咚……咚……咚」虎牢關上,封常清命人擂動了十面牛皮大鼓。隨著這鼓聲,數千唐軍手執長槍的軍士,齊步從虎牢關內開了出來。
「列陣!列陣!」隨著校佐一聲聲令下,數個方陣在虎牢關前展現開來。
卻在此時,听聞遠處傳來一陣「嗚……嗚……嗚」的牛角號聲。每個唐軍士兵的心頓時繃的緊緊的,他們知道,這是叛軍進攻的信號。
果然,待這牛角號聲落下,大地開始猛烈的抖動了起來。伴隨著這抖動,耳邊響起「轟轟隆隆」的巨大轟鳴之聲。這聲音又遠及近,震的唐軍士兵耳朵「嗡嗡」著響。
待看清楚時,他們才發現,呼嘯而來的是叛軍的騎兵,黑壓壓的騎兵,是讓每一個唐軍士兵心膽欲裂的騎兵大隊。
「放箭!」唐軍一指揮官竭斯底里的喊道,「呼啦啦」一陣弓弦響過,一陣「箭雨」朝著叛軍的騎兵飛了過去。但是當這「箭雨」落罷,唐軍士兵發現叛軍的騎兵人數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在左右兩翼又出現了數股同樣數量的騎兵大隊人馬。
「迎敵!」又一聲高喝在唐軍士兵的驚愕之中,響了起來。唐軍士兵緊張的握住手中的長槍,腦中頓時空白起來。
那「轟隆隆」的聲響,那黑壓壓的騎兵大隊人馬,早已經將這幾千唐軍士兵的勇氣,消耗殆盡。
頃刻間兩軍接陣了,「撲……撲……撲……撲」之聲不絕于耳,唐軍士兵的腦袋宛如秋天的麥穗,任由田軍騎兵們宰割。許多唐軍甚至還沒看清楚叛軍騎兵長的什麼樣,便身首異處了。
唐軍士兵驚呆了,他們感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幫來自地獄的魔鬼。「跑啊!」不知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隨這嗓音落罷,唐軍的陣線瞬間便如同土堤一般崩塌了下來……
盞茶工夫過後,虎牢關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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