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丹麥哥本哈根
「咯吱」一聲,即使只是被輕輕地推開了房門,這座位于丹麥哥本哈根新港區的古老房子還是經受不住歲月的考驗,發出了一道類似老者腰折了的聲響。才凌晨5點,整個家庭旅館的人都還在沉睡之中,生怕擾人清夢,不得已,米雲舒只好先把雨靴拎在手中,一手則拿著一把淡藍色的小傘,光著腳丫,躡手躡腳地從房子里面走了出來。
當雙腳踩上那一顆顆由鵝卵石鋪成的小路的剎那,米雲舒一顆懸著的心才隨著放了下來,拍拍胸口,終于能呼吸了,「唉,我怎麼好像是小偷似的……」她一邊穿上雨靴,一邊嘀嘀咕咕的,有些小小的抱怨。可是,抬頭看著那陰陰的天,以及那輕飄飄地往下落的雨,她那剛冒出來的起床氣頓時一掃而空,因為,這正是她這幾天來一直在等待的時機。
哥本哈根是丹麥最富有古意的地方,特別是在新港區,紐哈溫運河的南側,有很多超過300年的老房子,五彩斑斕,鱗次櫛比,當然,最有名的還要屬那其中的20號茶色房子和18號橘色房子,因為前者是安徒生創作出第一部童話小說的地方,而後者則陪伴著他走過了最後的歲月。
哥本哈根其實不大,走了十幾分鐘,卻好像已經穿過了這城市的三分之一,如果不是因為下雨,騎著自行車悠閑地逛著,或者乘著船沿著狹長的運河參觀,應該是更好的選擇。米雲舒憑著記憶中的地圖,一路向目的地走去,雖然濕漉漉的,但是好在並不泥濘,果然,沒費多少工夫,她就來到了朗厄里尼灣畔的河濱公園。
原本她是在奧地利的,那個重要的地方,重要的時刻,可是卻在那里卻遇到了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兩個人,當天夜里她就買了飛機票飛到了丹麥,選擇丹麥,完全不在計劃之中,純粹只是因為,在她傷心而落荒而逃到機場時,發現,當時能最快逃離那個地方的航班,目的地就是丹麥。過了一周,心情稍加平復,今天她就要離開丹麥了,可是,在離開之前,她還有一個地方沒有去……
終于找到安靜的地方了!一來到河濱公園,夏夕謙不禁心里一陣暗嘆,站在堤上,遠望仍在沉睡的港灣,實在滿意極了。天氣好的時候,公園里里外外都是游客,尤其是可以通向那著名的美人魚雕塑的堤上。來了哥本哈根幾天,見識夠了新港區酒吧街徹夜的熱鬧狂歡,他忽然想要一個人靜一下,尤其是在他想要拉琴的時候。好不容易今天飄起了小雨,他又怎麼能錯過呢?
把米色的風衣月兌了下來,露出掩蓋在衣物下頎長的身材,連同帽子一起放在了一旁的長椅上,然後微微俯,從放在長椅上的琴盒里,輕輕地把小提琴拿了出來。
那樣的動作,那樣的表情,不能用愛琴者對待小提琴的神聖來形容,因為,那其中分明更是充滿了要駕馭這高雅之物的野心,因為,架好琴,右手拉弓,第一個音落下的時候,他閉上了眼楮,這一刻開始,琴聲動听,卻蓋不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令人動心的氣質,是的,因為那優雅的表情,那優雅的動作,讓琴都忍不住想要享受,結果,也只能沉醉其中,欲罷不能。
說來也怪,這雨好像通人情,依舊慢悠悠地下著,而且好似那喇叭把音量調到了最小,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仿佛懷著善良的心,不忍心讓這時出來的人們被打濕了衣服。
頃刻間,除了那隨著曲子悲傷的感情而漸入佳境的琴音,這天地之間好似什麼也听不到了,夏夕謙一刻也沒有睜開眼楮,貪婪地想要享受這難得的寧靜,只是……
「這位先生……」
沒人應?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先生!」
又不應?沒關系,再大聲點!
「先生!先生!」
還是沒人應?好吧,那就不客氣啦!
「我說先……」米雲舒站在了夏夕謙的面前,正想要繼續再接再礪,卻因為他突然睜開了眼楮,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只是,原本深吸了一口氣而張開的小嘴卻來不及合上。
「你有什麼事嗎?」。夏夕謙強忍著突如其來的怒氣,盡量維持著一貫的溫文爾雅,語調盡量平和,當然,那也只是表面上的。
「那個……」看著眼前高大的男子,米雲舒欲言又止,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好像太冒失了啊。
紅色格子衫,白色背心,破洞的牛仔褲,白色的球鞋,栗子色的短發,些許較長的劉海隨風輕輕拂過,置身于這個藝術氣息不輸給童話味道的城市,讓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桀驁不羈,所以,雖然這男人的臉上還帶著看似斯文的微笑,但她總覺得有源源不斷的冷意向她席卷而來。
而且,現在這麼早,周圍也沒有人,萬一……
「這位小姐,你打擾了我拉琴,難道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見她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夏夕謙臉上的笑容有逐漸消失的跡象,連同這一起的,還有耐心。
他是知道自己的外表引人注目的,也見過許多女人在自己身上流連忘返的目光,換做平時,受到良好紳士教育的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現在他在拉琴,看可以,打擾了他可不行,這個冒冒失失又犯花痴的女人,最好可以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對不起,打斷你拉琴。」米雲舒這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要先道歉才對,頭微微地低了下來,看起來還真像是知錯能改的好孩子。
不錯!還是有覺悟的。好吧,看在有她有反省的份上,他也就不跟女人計較了。
夏夕謙打算原諒她,于是,臉上再次展露了一貫禮貌的笑容,然後重新把弓架在了琴上,「算了,反正你也不是……」
「拜托你不要再拉了!」米雲舒也被自己激動的聲音嚇到了,可是,不阻止的話,他不是又要拉了嗎?
這口氣听起來是在拜托嗎?
夏夕謙的笑容瞬間僵住了,一方面因為她的話,一方面因為她的雙手此時正用力地抓著他拿弓的手,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隨便踫他的身體,可是,這女人竟然還用抓的?
「你再說一遍!」因為太過于震驚,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墨的雙眸里火星點點。
「我是說,先生,這些錢給你,拜托你不要再拉了!」以為他是真的听不見,米雲舒一字一句,扯開了嗓子朝他喊著,然後,沒等夏夕謙來得及反應,她迅速地把從口袋里掏出來的一沓錢放進了長椅上的那頂帽子里。
這個帽子是他的沒錯吧,因為就放在旁邊啊。
看他長得人模人樣的,穿著打扮也還不錯,應該不至于很窮啊……
啊,對了!肯定是因為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才要大清早出來街頭賣藝的,好可憐啊!
所以,她沒有猶豫,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了。
其實,她原本是要去做那件事情的,站在那里,以為四下無人,正想行動的時候,卻听到了從不遠處傳來的琴聲,本來,沒看到人的話,完全可以不理會的,可是,那琴聲……
那琴聲,那曲子,听起來真的很煩啊!讓她又想起之前在奧地利遇到的事情,還有那差勁的兩個人,真的是很討厭,討厭到一听到那琴聲就要郁悶了!所以,只好請這位賣藝的先生先高抬貴手,不要再拉了,有什麼損失,她來付就好啦!
「為什麼?」怕自己呆會忍不住把樂器當武器,夏夕謙先把琴和弓放下,傷了她不打緊,毀了家里那古板又愛琴如命的老爺子送的生日禮物,他可是要頭疼了。
銳利的雙眸猶如盯著獵物的黑豹,這女人,今天如果沒說清楚是別想走了,因為,他那家傳的好修養對于沒有禮貌的女人是不會出現的。
「因為听了很煩啊!」米雲舒月兌口而出,完全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誠實美德造成了多大的殺傷力。
他拉琴听起來很煩?她知不知道從小就有多少世界知名小提琴大師就想收他為徒?她又知不知道多少世界上的頂級樂團直到現在還沒有放棄想讓他當首席?
答案是,她當然不知道!因為……
「所以我才給你錢彌補你的損失啊,你在街頭賣藝很辛苦的,我明白的,所以,這是應該的啊,你就不要再客氣啦!」見他看都不看那些錢一眼,米雲舒以為他這個街頭藝人有著很強的自尊心,所以趕忙解釋。
他,夏夕謙,在街頭,賣藝?
這下子,夏夕謙總算明白過來了,然後,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可饒恕了!
只是,人呢?人怎麼突然就不見了?
環顧四周,恰好瞄到了前方漸漸要消失的小藍傘,顧不得帶琴,夏夕謙快步跟了上去。
那個時候,他其實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把珍愛的小提琴遺忘在了一旁。
第一次,夏夕謙很感謝父母生給了自己一雙傲人的長腿,因為,那個穿著雨衣雨靴,即使撐著小藍傘,還用雨帽把自己的腦袋包得只剩下一張臉,臉上還帶著一副超大黑框眼鏡的奇怪女人,即使再怎麼努力地蹦再蹦,還是沒幾步路就被他給追上了。
只是,他卻被她停住的地方,還有正在說的話,驚得站住了,這女人,該不會是有病吧……
「喂!你這被笨王子拋棄的美人魚!」
「雖然不好听,可是,我還是不得不說,你真的是好傻啊!」
「為什麼要為了那種不可能喜歡你的人在這里等呢?」
「你看,最後,他還不是跟那個漂亮的公主結婚了,可是你到現在還是個老姑娘,都快變成望夫石了!」
「還有,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還說,你是為了成全他的幸福才犧牲掉自己的,好感動!哪里好感動,根本就是好沒用!」
……
前面那個女人越說越激動,夏夕謙卻是滿頭黑線,這女人,大清早的,跑到這里來,對著哥本哈根的精神指標——美人魚雕像,碎碎念了一大堆,內容竟然是在罵這令全世界感動到哭的美人魚好笨好沒用?
難怪她要把自己包得這麼嚴實,還選擇這麼沒有人的時候,否則,肯定會被警察當成瘋子抓走吧?
對了,听說之前美人魚曾好幾次失竊,該不會是這一直勸著美人魚離開的女人干的吧……
此時,夏夕謙已經完全忘了剛才米雲舒批評他琴聲的事情了,也忘了追上來的目的,只顧著分析這女人的奇人異事,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第一次看到這麼奇怪的女人。
「你……」原本得出的結論是想說她莫名其妙又多管閑事,可是,夏夕謙卻突然說不出話來了,因為,碎碎念已經消失了,可是,眼前那只到他胸前的瘦弱肩膀卻正背對著他在微微地抽動。
她,在哭嗎?
接下來,她好像又說了一段什麼話,可是,因為帶著很重的哭腔,他根本听不出來她最後到底說了什麼,以至于,努力想要拼湊只字片語的結果是,他陷入了長長的深思。
好不容易回神,卻是因為雨突然開始越下越大,拍打著他的臉龐,劉海耷拉地蓋住了眼楮,些許刺痛,揉了揉眼楮,然後,他發現,原本近在眼前的那抹藍色竟然不見了。
她,去哪了?
哭得那麼傷心,不要緊嗎?
擔心她嗎?一個陌生的女人?
夏夕謙搖了搖頭,甩去心里那沒來由的慌張,然後暗自嘲笑起自己來,難不成你也被那對著美人魚說教的神經質女人傳染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雨水模糊了雙眼,阻礙了他一向清晰的視線,總之,即使他有意無意地注意著,即使哥本哈根真的很小,可是,一直到他離開哥本哈根,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在某個下著小雨的清晨,突然闖進他世界里的奇怪女人,仿佛,那只是丹麥這個童話王國里再簡單不過的一場夢而已……